第6章 眾人皆睡我獨醒
方才的那一暴亂是因為在溫舒即將被處斬時,法場外出現了疑犯意圖劫囚,嚇得劊子手一個鍘刀拿不穩,落錯了位置,頭沒徹底斷,但也搖搖墜墜。
溫大人緩了一下,等著暴亂被控制,劊子手重振旗鼓,揚鞭再來,又是一脖子,此時劊子手已經是被日頭曝曬得有些暈暈乎乎了,也不知最后是第幾個下才徹底地將人頭落地。
好在方才那一番暴亂已經被姜彧帶兵平定下來了,現在溫黨一派雖有余孽未清,但五軍兵馬司的官兵都齊集在此,法網恢恢,也不怕哪個宵小能逃脫制裁。
江郁闔著眼,聽著柳皎皎講訴當時的場面,心底卻無不是在思考著自己現在的處境。
夢中也是如現在一樣的是初平十年二月四日,她和柳皎皎從皇宮出來后便去了菜市口看溫舒斬首,因為有人劫囚,菜市口發生暴亂,她被人推出去,場面一度混亂不堪。
混亂之余,是早已伏擊在一旁設局抓拿殘孽的姜彧帶兵平定下來,見她險些喪命于亂箭之下才順手而為救下的她。
可因此,他那順手一救便奠定了江郁一身的悲劇。
因為姜彧救她時將她攬在胸前,從那時起便謠言滿天飛。
江郁本不在意這些東西,可卻在那三天后,他以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了江郁為由向祖母、父親提出結親之意。
她緊趕慢趕才在父親答應之前將他從廳堂內拖進小竹林,問他究竟想干什么。
她還十三,這么快就定親,及笄之后還不得被掃地出門?
她還等著考女官呢,他就這樣斷絕了自己的所有計劃,簡直與殺父仇人無異。
何況他們配嗎?
官方:配不配的,這還不是看臉的事。
“結親,愿出一家之言,以結兩姓之好!
“這事是我不對在先,若不結親于你名聲有礙,而且你祖母也同意了,你盡可放心!
他說完便馬不停蹄地走了,據他說是陛下派他到江浙一帶抓拿販鹽的逃犯,回來時又快刀斬亂麻地跟圣上請旨賜婚,這事確確鑿鑿落了章程,完全不與她商榷過。
“方寸淆亂,靈臺崩摧!碑敃r她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這根本就不是配不配的事,是三觀不合。
柳皎皎說賜婚逃不過,反正都是要嫁人的,那便嫁吧。
父親說姜彧相貌上品,秀色可餐,如果不想抗旨殺頭(當時他風頭真盛),那就他吧。
而且他姓姜,她姓江,從小到大,他們的名字就一直被擺在同一水平線上做對比,一上一下,懸殊巨大。
以后生了孩子還能中和一下,為此連孩子名都取好。
姜江和江姜。
父親說,江家必須有個孩子繼承家業。
還跟姜彧千叮嚀萬囑咐,以后要是敢辜負他女兒,敢娶妻納妾,敢招蜂引蝶夜不歸宿,就把他給閹了送到司禮監當廠花去。
彼時的江郁一語不發,一味等著看廠花。
便是連定親之后他們依舊時常陷入尷尬狀態,似乎是只把成親當成人生一項任務,至于感情卻還始終停留在入門階段,所以才有后來的突變。
等到她及笄后,姜彧出現在她的及笄禮上,卻是跟她說下的那一番措辭,才真讓人那個猝不及防。
退婚。
論身份、地位、家世上來說,她確實配不上他,感情也只是懵懵懂懂,說不上愛,但也說不上不喜歡。
強扭的瓜不甜,但也解渴。
但當年被他提出了,江郁確確實實舒了一口氣,又嘔了一氣。
狐貍總算是露出了尾巴。
她那時就該明白,姜彧的行為無處不露著古怪。
因為姓名諧音,他們結了仇,因為情書,他落了面子。因為溫舒,他怕自己名聲有礙。
所以,他開始報復了。
可連成親這么大的事情,他卻要耍上自己一遭,是不是太幼稚了一些。
果然是個稀奇古怪的夢,現實中的姜彧才不會做這種六歲小兒都不屑干的事。
柳皎皎將江郁拉了拉,湊到她耳邊,賊兮兮地笑。
江郁回過神,兩眼盯著眼前人,此時的他才只有二十歲,但已經是少有威名的五軍兵馬司的指揮僉事。
他的父親鎮守西北,在他年幼之年便已經因守城而戰死,其母隨之而去,他由外祖父養大,平瑄帝感念其父為江山社稷做下的赫赫戰功,欲行封賞。
他拒絕了,說那是父母立下的功勞,陛下為他們做的一切已經夠多了,其余的他并不要。
父母去世后他便去了慕邑拜了澹臺先生為師,直到十八歲那年才下山歸來,很快地便得了五軍兵馬司大都督魏修的賞識,收了他為義子,從那時起便在都督府歷練,而他從最初的小兵走到今天全都是靠著自己一人之力。
他還如夢中的那一身鐵甲,甲上染著血污,分不清是誰的。
少年將軍,意氣風發、英姿卓越,卻少了夢境里的沉著冷靜,縱橫沙場的霸氣,怒而不發,不怒卻自威。
一手持弓,腰間仗劍,頭鍪將他的臉遮得密不透風,只剩下那雙幽黑深邃的眼眸泛著凜冽的寒芒。
他扯下頸下帶子,扯下頭鍪,邁著長腿走了過來。
在夢境里那個江郁的心中,十年來時不時地便回想起這張臉: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
江郁看著他,似乎看了一輩子,也昏昏沉沉地過了一輩子。
后來這張臉便成了她的附骨之疽,敲骨吸髓似的,陰魂不散似的。
待走進自己身前,他眉心蹙著,聲音冷戾:“你剛才怎么闖進去的?不知道很危險?險些把我們計劃打亂了!
“......”
官方:該醒醒了。
見他兇得厲害,柳皎皎當即便將江郁護在身后,嗆聲回去:“你有必要嗎?這么兇,不就是看一眼,大家不都看了,你怎么不罵別人。陛下把午門設在菜市口,不就是讓人來看的?她當時又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人太多把她給擠出去了她會這樣?”
姜彧直接掠過柳皎皎,冷著臉對江郁道:“你沒注意到腳流血了嗎?”
“......”
就是這樣自以為是的表情。
如果雕塑會說話,還真是讓人樂不可支。
因為這個夢,她怕是要從對此人敬而遠之的態度進化到兩人間只能你死我活,陰陽相隔。
柳皎皎聞言咋咋呼呼地跳了起來:“這么辦?你怎么不說?剛才我還拖著你走了那么久!
江郁皺了下眉,怎么這現實也會按照夢中那樣繼續往下發展了?
夢中的柳皎皎會稍會便會奇跡般地離開,像是有意而為似的。
果不其然,她連忙拉著江郁在路旁坐下,隨后對她道:“你先在這里等一下,我去讓馬車過來!
“......”
是眾人皆睡我獨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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