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到花果山上那只叫孫悟空的猴子的故事是在一個漏雨的樹洞，聽一個快要死掉的老猴子講的，他渾身的毛那么臟，糾結成團，糟糕到那種地步，別說我，任何人也沒本事認出他是哪種猴子。
  我遇到他的時候他被獵人的夾子給夾住了，他讓我幫他一個忙，我連連搖手，我知道夾子的厲害，我也知道我沒本事給他解開，但他根本就不是要解開，他讓我搬一塊石頭來把他被夾住的腿砸斷。
  我以為聽錯了，問：“腿……砸斷，你還咋活？”
  他不看我，翻著白眼，自說自話一般：“能活就活，不能活不活，反正我不要落入人手！”
  他死也不肯落入獵人手里，寧愿斷一條腿也不愿意。
  “落入人的手里有那么恐怖？”我問。我有時候還挺想跟著獵人到外邊看看的，我總覺得隨便什么地方總是要比花果山好一些吧。
  “你懂什么，這不是恐怖不恐怖的問題，以前大王在的時候，都是我們搶他們，搶東西，搶器械，搶食物，啥都搶，現在淪到被他們欺負。”他依舊不看我，白眼看天，忿忿不平。
  我還以為從開天辟地開始都是獵人獵殺猴子呢？實在沒有想到猴子也有獵殺獵人的光輝歲月。這實在讓人不能不好奇。
  好奇之下，我去搬石頭，以滿足這只猴子被砸斷腿逃脫的愿望。
  是那么瘦弱的腿，只是拿了一個小石塊就砸斷了，砸斷以后也并沒有流出很多血，似乎連血跡都干枯了，里邊的骨頭斷了以后，這只猴子直接用發黃的牙齒把連著的皮咬斷，就這么一瘸一拐走了。
  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倔強如此有性格的猴子，就忍不住跟著他，看他如此痛苦，就把手里搜了半天才搜到的一個干癟的爛桃子遞了過去，那是我跟賴皮猴打了三天才贏來的一點食物，可是，如果不給他，他大概會餓死吧。如果他餓死，我剛剛升起來的一點兒好奇心也沒有辦法得到滿足了。
  這個老猴子并沒有跟我客氣，他接過桃子，嘎吱嘎吱咬著，就像咬自己的皮膚一樣，但終于吃完恢復了一點點力氣，跟我講起來了花果山的從前。
  也許他也不是講給我，只是回憶從前，講得顛三倒四，毫無邏輯可言，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聽不懂也沒有打算問他，我也只是聽聽而已，我從不相信花果山有如此美好美好到不切實際的從前。
  “花果山以前有花有果，山清水秀。”那位快要斷氣的老子這么念叨的時候，我也想相信啊，可是看著外邊光禿禿的山，灰和焦炭堆了幾尺厚，灰塵里還露出一些動物殘肢的山，我怎么信啊？
  “花果山山清水秀的時候，有一塊仙石，有一天石頭裂開，山崩地裂，從里面蹦出來石卵，那石卵見風化成了一個石猴，四肢俱全，能跑能跳。”
  我是誰?我在哪里？我在聽什么？
  這種故事誰會相信呢？
  我也是弱智的沒救了，連這種故事都是相信的，相信石頭里面能出來一個石猴，還能跑能跳，還帶大家找到了水簾洞，還出去學本事，回來還打敗了什么鬼王，郁悶，就算有鬼王會來奪這么個破山？鬼到現在的花果山都得嚇跑。
  還有更不靠譜的，更不靠譜的是還去了龍宮拿來了寶貝，說那寶貝原是一塊定海神針，要大就大要小就小。
  龍宮能是想去就去的嗎？對于這個故事，我自然有無數質疑，但是算了，故事而已，較什么真兒呢，能是從小在這群傻猴子中長大連我的腦子也要壞掉了。
  可是，自從聽過之后，我總是忘不掉這個故事，也許是在這樣的地方，可做的娛樂和休閑都太少了。
  總之，總是忘不了那個故事，總是想問一問那一個花果山的石猴去了哪里。畢竟花果山的休閑娛樂實在太少了。
  后來，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就傻乎乎的，累死累活去找吃的，換這位老猴子的故事，而他也越說越多，尤其是說起來那位大王，說得就好像見過一樣。
  跟一群大腦有病的猴子在一起，有時候真的覺得還不如被獵戶們抓走吃了呢，是有那么一群猴子整天癡癡呆呆地悵望天空，等著他們的大王回來救他們，還不是一天兩天，一等就是五百年，說他們的大王多么威風，多么本領，要我說，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個大王，難道不是他把大家害成這樣的，沒事大鬧什么天宮。
  “不能怪他，誰能想到那些神仙那些佛祖也會騙人呢？單打獨斗他們打不過我們大王，沒有人能打過，打不過就騙他。”老猴子說。
  “以前，大王在的時候，你猜花果山有過多少猴子？”講故事的老猴子這么問我。
  “五千，五千五，總不能有八千吧。”我自然朝著大的數字猜。
  “四萬七千。”說這話的時候，講故事的老猴子渾濁得都快瞎了的眼睛突然放射出光芒來，眼睛都是亮的。
  我差點被這個數字嚇死，完全想不出這個數字意味著什么？
  “為啥現在這么少?"
  當年神仙來打架，大王被捉走，神仙放火燒山，燒死了大半，因為燒了山沒吃的，有餓死了大半，山下的人趁火打劫，游獵去了大半，又餓死凍死，可不就剩這么多了。”
  說故事的老猴子說到這里，都快哭了出來。實在難以想象這么倔強的猴子也會哭。
  但我無動于衷，故事是很好聽的，我每次聽得迷住了，竟然還心生感動和向往，說起來也是丟人，聽故事還向往著，多幼稚呀。
  “大王沒有死，他總會活著回來的。”久而久之，這成了花果山的猴子們堅持的力量之源。
  唉！一個傳說而已。
  就算那只猴子再厲害，跟我有什么關系呢？我還不得自己滿山灰土里找吃的，不得天天提心吊膽防備著獵戶，如今不僅僅是我，那只老猴子因為給我講過幾個故事的原因，就賴在我旁邊，找食物本來就難，我還得分給他一點兒，幾天過后，就累得連聽故事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算傳說是真的，我也沒有盼望過那個猴子回來，因為即便是在故事里，如果沒有那只神通廣大的猴子，花果山也不至于那么慘。
  我從不盼望，這是我跟其他猴子唯一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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