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跑過，即便是在花果山被人追殺的時候，即便是在做耍猴被吃猴腦威脅的時候。
  沒有，并不是這樣奔跑的。
  簡直就是不要命的飛奔，好像這輩子除了跑也沒有別的事情了。
  一直跑到連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胸中一陣翻江倒海，一直到腿抽筋打顫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就是活生生的因為累得栽倒在地上，幾乎下一刻就是倒地而亡別問我為啥不筋斗云，為啥不騰云駕霧，那些都是首先要穩住心神的，我太慌。
  嚇的，不管是人還是妖，都是可以活生生被嚇死的。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鋪天蓋地的血色，和鋪天蓋地的尸骨的通天河。
  "我，我是……是不是整個通天河唯一幸存的妖怪了嗎？"云小怪牙齒依舊打顫，但終于能說出來一句話。
  "應該是的。"我有氣無力回答。
  "你?!你救了我?六耳，你是怎么會變孫悟空的？"云小怪開始思考問題。
  "因為孫悟空曾經想讓我當他的替身，我好歹不也是一只猴子嗎？"我實話實說。
  "是因為你當不好，所以他又不讓你做了嗎？"云小怪猜測。
  "不是，我不喜歡，而且我覺得當孫悟空太難的，隨便一個猴子就能當孫悟空嗎？所以就不干了，孫悟空他也沒有勉強我，花果山的猴子都說我們大王對猴子們還是很好的。"
  "你啥?!你不干了?你因為難你就不干了?你咋不說笨死?當啥不難，當妖怪不難嗎？在火云洞，在通天河，你眼睜睜看著死了多少妖怪了，你看不到嗎？"云小怪激動到語無倫次:"當孫悟空替身至少不會被神仙打死，至少也不會被妖怪打死，就算是假的，就算是假的，別人也不敢呀，因為那要萬一是真的呢？以假亂真，你不知道呀?現在你還有機會嗎？還有嗎？……回去，立即回去，找你們大王，找孫悟空，去求他，哭著喊著求他，讓他繼續允許你做替身，去做……"云小怪是沒有力氣了，他要有，一定拖著我去，雖然他自己作為一個妖怪還挺怕見孫悟空的。
  "關你什么事?"我筋疲力盡，被他扯得難受。
  "關我什么事?關我性命啊？！如果你是孫悟空，就算是替身，我活命的機會是不是大很多，你要不變成孫悟空都樣子，就憑你這個灰不拉機的猴子，比憑啥救下我，搞不好咱倆都去了死翹翹了。"云小怪說著又哆嗦了一下，通天河太嚇人了。
  "我真的不知道在別的妖怪的眼睛里當孫工的替身是這么好，可是他們現在走過了通天河，而且說不定孫悟空找個替身這事是臨時起意，說不定他已經把這都忘記了呢。
  他如果現在還被壓在五行山下，那他找個替身的愿望會比較迫切，現在他活蹦亂跳的，他要替身干啥，他一身毫毛不知道能變出來多少猴子……"我給自己找借口，其實還有一點，我不敢見，我沒經過他允許從妖洞里救了一個凡人，又從不知道那里神仙哪里救了一只妖，他本尊要萬一跟我算賬，我咋整?
  何況，現在別說去找孫悟空，我眼睛都睜不開了，正午的陽光曬下來，我們現在不知道躺在哪里一塊土坡上，就算剛才沒有累死，只怕早晚要被太陽曬死，如果不曬死，也說不定要餓死，因為我們家連一點點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我們奄奄一息的時候，面前忽然出現一個陰影，人形。
  "啊嗚"一聲，我被隨機傳來的血腥味刺激到，睜開眼睛一看，云小怪尖尖的牙齒刺進了一個的肌膚，確切的說，刺進了一個人松弛的皮膚，那是一個老人，皮膚皺入枯樹皮。
  云小怪是妖，在快累死餓死的情況下看到食物，他只是條件反射，無關善惡。
  我也不好阻止，再說我也并沒有力氣，連睜眼的力氣都是因為血腥味的刺激。
  "你是哪家孩子，怎么跑這里來了?看看，看把孩子餓的，都咬人，人肉酸著呢，不能吃，來，先喝一口水。"一個蒼老的聲音這么說，他根本就不覺得這是在傷害他，他只是是小孩子餓得很了。
  人，跟妖不同，大部分有人性的人是很善良的。
  接下來的一幕，我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實在不敢相信。
  饑餓中的，貨真價實的妖怪云小怪，竟然強忍咕嚕咕嚕擂鼓一樣的肚皮轟鳴，把尖尖的牙齒從老人手腕上拔了出來。
  為什么？
  他不是妖嗎？
  他曾經把山神土地都吆來喝去的?
  他不久前還和別的妖怪一樣憧憬吃唐僧肉。
  有冰涼的液體灌進了水里，原來老人拿著水壺喂了云小怪又在給我灌水。
  然后把云小怪背在背上，又把我抗在肩膀上，顫顫巍巍摸索著下山。
  此刻，云小怪尖尖的牙齒就在老人的脖子旁，一口就可以咔嚓了那么脆弱的脖子。
  但是他只是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老人手腕上的傷口。
  "沒事的，不疼，小孩子的牙，咬不疼的。"老人還安慰他。
  云小怪別扭的別過臉去，不知道是不是掉了一滴淚。從來沒有人對妖怪這么好過。
  "老頭兒，你不覺得我們長得奇怪嗎？他像猴子，還有我，花花綠綠的……"云小怪奇怪問。
  "小娃，長成啥樣的都有，還有出生就帶毛的毛娃子呢，長長就好了。"老人眼睜睜看我倆長這樣，就是死也不肯把我們當做妖。
  他一步一搖把我們帶回了家，帶回到他那個亂成一堆歪歪斜斜破破爛爛的茅草屋，把我倆放在干凈的茅草上，又去給我們野菜湯。
  "老爺爺，這是哪里？"
  "金家村，以前村莊有人的，后來不知道出什么事，大家上山打柴摘果子就沒再回來，說是山上有妖怪，后生們陸陸續續都搬走了，如今這里只剩我了，沒力氣，走不動，這把老骨頭就留在這兒好了。"
  "你倆哪里來的?"老人問。
  "通天河，老爺爺知道通天河嗎？"
  "知道，通天河昨天天氣可好了，還沒風浪，我還擔了一桶水。"
  對我們來說如此血腥的記憶，對一個尋常老人只是風和日麗秋高氣爽的一天。
  人和妖并不在一個世界，但此時，我倆卻被一個人類老人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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