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奔忙
高陽今年的夏糧收獲不咋樣。
原因很多。
其一是去年的水災(zāi)導(dǎo)致土壤質(zhì)量下降，影響收成。
其二是缺乏充足的農(nóng)具、耕牛。
其三是會種小麥的人少，驟然改種冬小麥，問題多多。
這不是穿越者輕飄飄一句“教”就能完成的。
誰來教？
他教得怎么樣？
需要多少人教？有沒有這么多人來教？
他說的話別人聽得懂、愿意聽嗎？
高陽人抵觸怎么辦？
對小麥的印象不好，不愿意種怎么辦？
教的人不用心，學(xué)的人太笨怎么辦？
太多問題了，注定只能是一鍋夾生飯，一切都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
而夏糧收成低，本來還有一個補救辦法，那就是六月種雜糧，這個很多人都會，不太需要教，無奈被大水毀了。
所以，高陽百姓今年明明收獲了一季糧食，卻很難活到年底，更別說明年青黃不接時怎么辦了。故去年剛剛安頓下來的人，又蠢蠢欲動，想要帶著僅有的糧食，或下河南乞討，或東奔幽州乃至慕容鮮卑。
“總算把他們摁住了。”
八月下旬之后，雨水漸少，到九月初時，終于停歇了下來，邵勛暗松一口氣，然后帶著高陽百姓播種第二季冬小麥——今年應(yīng)該會比去年好一些……吧？
毛邦換了一身粗布麻服，腿上滿是泥濘。
師徒二人站在滱水邊，看著夕陽下仍在勞作的百姓。
忙完秋播后，他們還會種一些蕪菁。無需花多大力氣，隨緣種就是了。
冬天餓極了的時候，摘一點出來吃，或許能救命。
高陽四縣還剩七千多戶、三萬口人，一家賑濟(jì)了四十斛糧食，算上他們自己的余糧，混點野菜、草根，大概能勉強撐到正月。
秋天新種下的糧食要到明年五月，中間還有四個月的時間怎么撐過去，就要靠他們自己想辦法了。
蕪菁能解決一部分缺口，開春后或許有野菜、果蔬，也能解決一部分，但還差了不少。或許，還是要從本就不夠吃的糧食里面再擠一點，留待五月麥?zhǔn)罩澳嵌巫铍y熬的時間。
生活，本就如此艱難。
天邊最后一絲亮光將落未落之時，百姓們餓得頭暈眼花，差不多也收工了。
“撲通！”前方突然跪下數(shù)人，一老翁、倆年輕小夫妻外加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這是……”邵勛有些驚訝。
親軍督黃正上前，一把將人拉起，稍稍向后推了推。
“大王。”老翁顫聲說道：“小兒年且十五，也該跟隨大王出征了，以報王活命之恩德。”
邵勛先是有些驚訝，繼而沉默了。
報恩或許有，但也有其他因素，比如減少一張吃飯的嘴。
半大小子，吃倒老子，他們的飯量是非常驚人的。
如果邵勛能收下他，發(fā)下來的賑濟(jì)糧就寬松不少了，雖然仍不夠吃，但已可在半饑半飽的狀態(tài)下，靠樹葉、草根、野菜，頂過最難的那一段——如果明年五月能順利收獲冬小麥的話。
老百姓也沒有辦法。
這不是冷血，而是萬般不舍之下，給小兒子一個活命的機(jī)會。
只要梁王收下了，難道還真能看著他餓死不成？
而他家里還有大兒子和兒媳，有人養(yǎng)老送終，將來會有孫子延續(xù)血脈，這已經(jīng)是無奈之下的最好辦法了。
“罷了，此子我收下了，先當(dāng)個輔兵吧，以后再授田。”邵勛嘆了口氣，道。
“大王，收下我兒吧。”前邊又有數(shù)家人拉著兒子走了過來，基本都是十來歲的年紀(jì)，但也有部分二十多歲的。
邵勛朝黃正點了點頭，示意他收下，隨后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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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日，邵勛抵達(dá)了河間，接見了奉召而來的冀州刺史劉疇、都督羊鑒、幽州刺史袁沖、都督盧詵，順便重新委任了河間郡的官員。
原河間太守賑災(zāi)不力。
朝廷從青州調(diào)撥了五十萬斛粟米至此，竟然不慎被雨淋了一批，發(fā)霉變質(zhì)。
這事可大可小。
發(fā)霉的糧食已經(jīng)分發(fā)下去了，災(zāi)民也吃了……
但問題在于太守試圖隱瞞，且?guī)缀醭晒α耍绻蹌撞粊淼脑挕?br />
新太守是龍驤幕府戶曹掾、燕國劉郢。
這是盧志的人，邵勛思來想去，感覺老盧最近頹勢盡顯，決定拉一把。
“高陽四十萬、河間八十萬、章武四十萬、博陵一百萬、常山、中山二郡合計十萬，總二百七十萬斛賑災(zāi)糧，或有不足，但足以挽回大部分災(zāi)民的性命了。”邵勛說道：“為了討要這些糧食，我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一定要用好。”
“幽州遭災(zāi)的范陽、燕國二郡也得到了百五十萬斛糧。這糧不光是給你們賑災(zāi)的，也要重建邊塞武備。”
“廣寧大部失陷，不要急著奪回，先守好上谷。此等時節(jié)，再強要出塞攻鮮卑，恐招致大敗，上谷亦不可保。蘇忠義還剩多少人？”
“回大王。”幽州都督盧詵稟道：“還剩九千余口人、牛羊馬匹十萬多。”
蘇忠義是蘇恕延之子，原廣寧懷荒鎮(zhèn)將，數(shù)月前被拓跋鮮卑大敗，退入上谷居庸關(guān)內(nèi)。
而盧詵在鮮卑入侵前當(dāng)過一任廣寧太守，這個時候他只有慶幸。如果還在任上，結(jié)局很難講，畢竟新太守是戰(zhàn)死了的。
“讓他來常山放牧吧。”邵勛說道：“著蘇忠義再獻(xiàn)精壯一千，我有大用。”
“是。”盧詵、羊鑒二人齊聲應(yīng)道。
梁王沒提給沒給鎮(zhèn)將，那就糊涂著辦了，先劃一塊地，夠這九千多人放牧即可，總是擠在上谷那窮地方也不是個事。
另外，九千多人里面，成年男丁大概也有三千出頭，再抽走一千精壯，蘇忠義是真的完蛋了，至少十年后才能恢復(fù)點元氣。
不過，這事比較棘手，他們要暗中協(xié)作，秘密通知地方郡縣，謹(jǐn)防蘇忠義作亂。
一旦作亂，就要立刻鎮(zhèn)壓。
如果不作亂，忍了這口氣，蘇忠義也沒什么作亂的本錢了。
“宇文氏欲壑難填，貪得無厭。便是牧草豐衍、六畜興旺之年，他們也要劫掠。”邵勛又道：“其眾雖兇殘狡詐，但并未全力南下，如何抵擋不住？御夷鎮(zhèn)將遇敵大隊之時，居庸關(guān)便不出兵救援。北口鎮(zhèn)將與賊大戰(zhàn)旬日，靜塞鎮(zhèn)將作壁上觀。如此種種，問題頗大，容易為敵各個擊破。”
“今日我再說一遍，幽州戰(zhàn)事，由都督盧詵統(tǒng)籌，誰再出工不出力，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么？”
是的，有些人就是認(rèn)為邵勛拿他沒辦法，暗中觀望。
他們也不明著反對，但用心和不用心，差別可大了。鎮(zhèn)將都是軍閥，一切以保存自身為要，為了別人的地盤拼殺，非常不智。
之前游統(tǒng)干得馬馬虎虎，但邵勛擔(dān)心他在幽州干的時間太長，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不好處置，于是將他調(diào)走了——長期坐鎮(zhèn)一方主持軍務(wù)，朝廷下令調(diào)走之時，萬一人家請地方軍民上表留己呢？
盧詵能不能控制住局面，目前還看不出來，畢竟他才赴任幾個月。
邵勛決定再給他一段時間，如果不行，果斷換人，讓李重過來——李重和盧詵各有利弊，前者能力強，后者在地方上有影響力。
由此可見，他此番東下冀州，并不全是為了救災(zāi)。
一個原因是去年答應(yīng)了災(zāi)民，今年再來看看災(zāi)后重建狀況——這事啥也別提了，本來以為會收獲災(zāi)民的感激和贊譽，現(xiàn)在看來又是一場大水，完全折磨人。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幽州邊防了。
拓跋鮮卑是一個橫跨燕山、陰山的大勢力，整個漠南草原的精華之地全在其手。
另外，他們還占據(jù)了河南地一部分以及像代郡之類的傳統(tǒng)漢地。
附庸地盤則更多，宇文鮮卑還是他們的姻親。
簡而言之，他們可以出擊的地方非常多。
幽州、冀州、并州、雍州、秦州、涼州全在他們的打擊范圍之內(nèi)，從東到西綿延數(shù)千里——反過來講，可以打擊他們的地方也非常多。
邵勛還聽說了一個不保準(zhǔn)的消息：涼州張茂因道路阻絕，孤懸于外，故遣使至盛樂稱藩。
不投靠劉漢，投靠拓跋鮮卑，原因是后者屢敗匈奴，戰(zhàn)斗力強勁，另外就是匈奴已經(jīng)把秦州吃得差不多了，有可能威脅涼州，故早作打算。
當(dāng)然，張茂地位不穩(wěn)，引鮮卑自固也是一個原因，畢竟拓跋氏的手是可以伸到?jīng)鲋莸摹?br />
邵勛暫時不想主動攻拓跋鮮卑了，但整頓幽州邊塞體系卻是必須的。
這個地方面臨的壓力太大了，一個不好就有可能被鮮卑四部集火：拓跋攻上谷、范陽；慕容攻北平；宇文則南下劫掠諸郡，尤其是燕國、范陽；段部么——萬一造反呢？
如今冀州連續(xù)三年遭災(zāi)，百姓哀鴻遍野，地方極為混亂，這些都會助長別人的野心。
他來了，多多少少能震懾一下，能拉攏一下，哪怕效果不佳，但總是有點效果的。
他不來，安坐于汴梁或平陽發(fā)號施令的話，那是一點用都沒有，相反還會讓河北士人失望，保不齊就讓一些猶豫不決之人從賊了。
有些事，就不能怕麻煩。
你要讓河北父（士）老（族）看到你沒放棄他們，你仍然在關(guān)心他們，且非常重視他們，親身前來……
九月下旬，邵勛離開了河間，南下安平等地，檢查冬小麥播種狀況，同時收攏流民——心野了的則盡數(shù)擊潰，然后收其余眾——統(tǒng)一帶至鄴城，就地整頓。
幾乎與此同時，他下達(dá)了一道命令：除祭祀之外，釀酒者斬，釀醴者配流岢嵐、新興。
這個時候，盧志在鄴城病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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