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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恐怖平衡


七月初四,數(shù)萬大軍屯駐的霸上軍營內(nèi),喜氣洋洋。

    一輛輛馬車被拉了進(jìn)去,滿載錢帛。

    禁軍將士,人給絹一匹,軍官逐級加給。

    輔兵夫子,只要參與了戰(zhàn)斗,也能領(lǐng)到數(shù)十錢意思意思。

    長安沒那么富裕,數(shù)萬人一領(lǐng)賞,繳獲的財物就去了大半。

    邵勛還給各級軍官送馬和金銀器,又是一筆開支。

    總之,到了最后,他自己只留了區(qū)區(qū)五六千匹絹、兩千余貫錢。

    當(dāng)然,他最大的收獲還是將近八千匹馬,這會都在城外的塬上放牧,由長劍軍及左衛(wèi)一部看守。

    領(lǐng)到錢的禁軍將士喜笑顏開,人人稱贊邵將軍慷慨大方。

    尤其是左衛(wèi)兒郎們,跟著邵將軍去了一次豫州,領(lǐng)到錢了。這次來長安,又弄到錢。

    不愧是神人降世,跟著邵將軍就是好。

    左衛(wèi)將軍何倫現(xiàn)在已和邵勛并排站了,不再讓邵某人落在他身后。

    許昌那一回,小吏們給他偷偷送了五千匹絹,回去后就換了一座大宅子,添置了許多家什,納了幾個小妾,還整了一隊女樂舞姬出來。

    這次來長安,宦囊再豐,多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個邵勛,實在太客氣。

    更懂得分潤好處,從不吃獨食,難怪大家都喜歡他。

    是的,左衛(wèi)諸將校,往邵勛面前湊的不知凡幾。以前何倫心里還不太舒服,次數(shù)多了以后,他釋然了。

    錢和女人才是真的。

    世上之事,在于難得糊涂。

    我對司空是忠心的,邵勛也沒有反司空,甚至多次在公開場合說感激司空的簡拔之恩,那就裝糊涂吧。

    再者,很多底層軍校本就是跟著邵勛一步步起來的。有官身的中層將領(lǐng)也跟邵勛關(guān)系不錯,還能怎么樣?

    待回洛陽之后,看看情況再說吧。

    都督,河間王跑哪去了?"從霸上回城之時,邵勛問道

    糜晃仿佛老了許多,終日愁眉苦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邵勛問第二遍時,他才反應(yīng)過來,說道:“我亦不知。只傳聞奔南山去了,何倫派了兵馬追索,一無所獲!

    “原來如此。"邵勛點了點頭,又問道:“將士們領(lǐng)了賞,眼見著無仗可打,都有思?xì)w之意,不知何時撤兵?”

    “就這么急著想回家?”糜晃轉(zhuǎn)過頭來,難得地開了句玩笑:“你又未娶妻,急著回家作甚?”

    我急著把財貨搬回去!邵勛笑道:“得了這么多財貨,回去把金谷園收拾下,以后娶了妻,住著也舒服!

    其實,他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運財貨了。

    長劍軍分出了兩百人,在長安周邊征發(fā)車輛,以糧食為酬,前往弘農(nóng)郡待命。

    長安作為關(guān)西重鎮(zhèn),戰(zhàn)備核心城市,積存了大量軍糧。

    邵勛以前不喜歡運糧食,因為又笨重又廉價,這次時間充裕,短時間內(nèi)還大權(quán)在握,便起了心思。

    大體思路是,先通過渭水河道,將糧食水運至弘農(nóng),然后陸路轉(zhuǎn)運至金門塢。

    至于金門塢如何與云中、檀山兩地調(diào)配,那是后面的事情了。

    路途當(dāng)中肯定會有損耗,還不小。

    發(fā)給馭手、夫子的酬勞也不是什么小數(shù)目。

    但能運多少是多少吧,一泉塢等地已不太愿意賣糧食了,可能他們的存糧已跌落到警戒線以下,要緩一緩。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糧食比錢帛更重要。

    當(dāng)你能利用權(quán)勢和影響力,把錢帛換成糧食的時候,那就趕緊換。能換多少換多少,換到人家不愿意和你換為止。

    另外,洛陽市面上也有不少外地運來的漕糧——度支校尉陳顏就專門負(fù)責(zé)漕運之事。

    這些糧食哪怕價格稍貴,邵勛也是能買就買。

    亂世之中,糧食、耕牛、農(nóng)具、馬匹、武器哪一樣不比錢帛重要?

    “司空尚未下令!泵踊魏喡缘卣f道。

    “捷報已發(fā)?”

    “昨日才發(fā)!

    “謝都督!鄙蹌坠笆肿饕。

    糜晃幫他拖了幾天,很夠意思了。

    不過,戴淵、司馬祐去哪了?前天見到了汝南王,轉(zhuǎn)了一圈就走了,都沒和自己說話,一副看死人的表情,就差把“張方”兩字貼到自己腦門上了。

    嘁!張方的很多大將是當(dāng)年郅輔家的僮仆。

    他的部隊也是司馬颙給的。

    我如果只有禁軍在手,那確實有可能被人尋著空子暗害。

    但銀槍軍護(hù)衛(wèi)身側(cè),司馬越想害我卻沒那么容易。

    當(dāng)然,天底下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你得讓司馬越感到害怕。機(jī)會只有一次,如果失敗了,會是什么后果?

    你都要殺邵某人了,人家可就沒什么顧慮了,名聲上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屆時報復(fù)起來,你可頂?shù)米。?br />
    入宮面圣之時,會不會汗流浹背?

    住在城外別院的時候,擔(dān)不擔(dān)心某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被大隊“土匪”包圍?

    當(dāng)伱有反殺的手段時,人家才會清醒,才會斟酌再三。

    這就叫恐怖平衡,雙方都不會宣之于口,但心中有數(shù)。

    “再屯駐一陣子吧,我估摸著司空的命令快來了!泵踊紊裆鋈坏卣f道。

    “都督勿要多想!鄙蹌讋裎康溃骸盎厝ブ,司空定會善加安撫,不會過多責(zé)怪!

    撤軍是肯定的,唯一的懸念就是幾月份罷了。

    左右衛(wèi)將士急著現(xiàn)在就走,趕回家還來得及過重陽節(jié)。

    ******

    溫縣郊野的司馬氏祖陵之外,司馬越氣喘吁吁地坐了下來。

    前天聽到五千鮮卑騎兵全滅的消息后,他直接病倒了。一直在床上躺了兩天,才堪堪起身,他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謁陵。

    河間、東海兩個司馬氏子孫互相攻殺,沒想到兩人手下各出了個桀驁不馴的“叛將”。

    張方已經(jīng)授首,邵勛何時去死?

    記室參軍孫惠輕手輕腳走了過來,道:“司空,王夷甫快到了!

    司馬越嗯了一聲,目光看向遠(yuǎn)處的青松翠柏,沉默不語。

    鮮卑騎兵沒了,該如何與王浚分說?

    今后戰(zhàn)事不利時,該怎么打?

    邵勛先搶許昌武庫,又在長安坑害鮮卑人,該怎么處置?

    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他茫然無措。

    “司空,還有一事。”孫惠又道。

    “說吧!

    “宮中傳出消息,賜邵勛女樂數(shù)人!

    “就這?”司馬越不悅地看向?qū)O惠,但他現(xiàn)在身體虛弱,強(qiáng)摧出來的怒火卻顯得有點氣勢不足。

    “其中一名女樂乃前成都王妃樂氏。”孫惠補(bǔ)充道。

    司馬越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壞消息太多了,與那些相比,這都是小事。

    “天子赦免樂氏之罪了嗎?”他問道。

    “未曾!

    司馬越點了點頭。

    沒有赦免樂氏的罪名,那她就只是一個罪眷、一個女樂歌姬罷了,天子背后的那些人,終究沒有和他明著干,只能暗戳戳耍點小手段給他添堵,可笑可笑。

    遠(yuǎn)處響起了蹄聲。

    司馬越抬眼望去,卻見王衍騎著一匹驢過來了。

    “司空,何至于此?”王衍坐在驢背上,嘆了口氣,說道:“討颙大勝,不是喜事么?”

    “夷甫,休要說風(fēng)涼話。”司馬越站起身,直感覺一陣頭暈,勉力說道:“你幫不幫我?”

    王衍哈哈一笑,翻身下驢,然后說道:“司空,你方寸亂了!

    司馬越不語。

    “我試言之,你姑且一聽!蓖跹苷f道。

    司馬越點了點頭。

    “敢問司空,軍令一下,西征大軍可會回返?”王衍問道。

    司馬越又點了點頭。

    洛陽禁軍當(dāng)然要回洛陽了,這是朝廷的軍隊,不是誰的私兵,不可能長久留在關(guān)中。

    “朝廷可會授十九歲之人太守之職?”王衍繼續(xù)問道。

    司馬越搖了搖頭。

    就像張方在颙府遭受排斥,邵勛在越府遭受若有若無的敵視,茍晞蹉跎三十年未有寸進(jìn)一樣,沒家世、沒根底的人想當(dāng)太守,太難了。更何況世家子也不可能十九歲就當(dāng)太守,邵勛若想此時當(dāng)太守,割據(jù)一方,會遭到集體抵制,這道任命就不可能發(fā)出來。

    “敢問司空,關(guān)中世家、氐羌貴人與邵勛有舊乎?”王衍又問道。

    司馬越還是搖了搖頭。

    “既無兵,又無名義,還無舊識,司空何憂也?”王衍笑了笑,瀟灑地?fù)哿藫叟坌洌频L(fēng)輕地說道。

    “孤所憂者,又豈是這些事!”待王衍“表演”完,司馬越?jīng)]好氣地說道。

    他又不是沒有幕僚,自然有人幫他分析這些事情。

    邵勛不可能賴在關(guān)中,因為禁軍將士還要回家,他們走后,邵勛站不住腳。

    他擔(dān)心的是回來后如何面對邵勛。

    是的,邵勛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司馬越,司馬越也沒想好該怎么面對邵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兩人都是政治動物,臉皮什么的壓根不重要,最終還是會面對現(xiàn)實。

    “放心,荀泰堅雖與你我不是一路人,但他也不喜邵勛。尚書左右仆射都看不上此人,司空又有何憂?”王衍笑道。

    王衍是尚書左仆射,荀藩是尚書右仆射,王衍為主,荀藩為輔,共掌吏部銓選,權(quán)力非常大。

    “好!彼抉R越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些笑容。

    有此二人配合,事情卻容易了許多。

    他需要回洛陽,這本來沒什么,但自己疑神疑鬼,總覺得洛陽不太可靠,有人想像對付司馬乂那樣對付他。

    邵勛如此跋扈,更讓他逡巡不進(jìn)。

    如果有王夷甫相助,重組禁軍事情就好辦多了。

    事實上,他已經(jīng)給河北去信,令司馬模幫他募兵,送來溫縣。并對他講明了這批人是要來洛陽當(dāng)禁軍的,一定要優(yōu)中選優(yōu),不得糊弄。

    司馬模聽聞,直接成建制抽調(diào)部隊,連同其家人,一起送往洛陽,非常支持了。

    統(tǒng)軍大將名宋胄,一共五千步騎,這會已經(jīng)出發(fā)了。

    宋胄原為平陽太守,名聲不太好,打壓寒門出身的李矩,奪了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官位。

    宋胄離任后,族人宋抽出任平陽太守。

    西河宋氏,算是當(dāng)?shù)氐睦系仡^蛇了,在平陽勢力不小。

    這批人抵達(dá)后,算上正往這邊押送的四千降兵,以及帶過來的萬余兵馬,差不多有兩萬了,正好組成禁軍的左軍、右軍。

    這兩萬人是“純潔無瑕”的,不像左衛(wèi)、右衛(wèi)、驍騎那樣不可靠,足以護(hù)衛(wèi)他入京。

    離開洛陽近兩年,軍隊都要被人偷了。再不回,你是不是還要偷別的東西?

    這次非得好好整頓一番。

    不過,他還是有些發(fā)憷——雖然不太愿意承認(rèn)——萬一邵勛魚死網(wǎng)破,該如何應(yīng)對?

    想到此處,他覺得還是先摸摸底再說。

    王府掾糜直,似可擔(dān)此重任。

    王衍在一旁默默看著,良久后暗哂。

    想得越多,說明你越不敢撕破臉,還想維持表面和氣。

    到頭來,還是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如此而已。

    看來,合該我王氏撞大運,居間得利,青州老家估計能拿到手了,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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