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內一處被臨時改為營地的府邸。

偏廳之中，燭火昏暗。

火盆中剛剛燃起的炭火噼啪作響，驅散著北地的寒意。

廳堂中，年輕將領來回踱著步子，臉上神情復雜，焦急中滿是不甘和憤怒。

“這，這大元帥就是偏心，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黃口小兒怎么能夠做先鋒，這，這就是用將士的生命趨炎附勢。”

侯樹怒氣沖沖地說著，不斷地揮舞著拳頭，一副慷慨之士的模樣。

主位上的侯君集眼底閃過繼續輕蔑，在他面前施展如此簡單的伎倆也不知道是該說他膽子大還是目中無人了。

不過好歹是自家侄兒，他倒是沒有揭穿，有些事情自己受了教訓才會明白，否則旁人說什么都沒有用。

“不過是一個先鋒罷了，讓給殿下又如何？”侯君集顯得十分淡然。

“叔父。”侯樹明顯還是不服氣，“您怎么能夠如此平靜呀。”

“此戰是我大唐傾國一戰，人人都想著在此戰當中建功立業，如此立功的良機若是讓給了楚王，在軍中樹立了威望，日后您如何自處呀！”

“你倒是為我考慮？”侯君集翻了翻眼皮道，“所以我就要去和楚王鬧翻，頂撞大元帥，質疑陛下，將你這番言論公之于眾？”

侯樹聞言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小聲說道：“那倒不是，侄兒就是為您抱不平，大元帥這分明就是在架空您。”

侯君集卻不說話，只是目光如炬的盯著他。

遲疑片刻，侯樹才訕訕地說道：“叔父，您看我都從軍這些年了，也沒有什么大功勞在身，面對那些王侯公卿之子終究是挨了一頭，這些年多少人來北邊溜達一圈混點功勞回去長安當官了，可我還留在這里，侄兒不甘心呀。”

“這倒是實話。”侯君集點了點頭道，“有野心不怕，重要的是要看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你以為你這點小把戲能瞞得過誰，元帥此番用殿下為先鋒是為了大局著想，也是幫了你。”

侯樹聞言不由得愕然：“幫我？”

“不然呢？”侯君集道，“你以為之前在元帥面前我為何一言不發，你的做法已經將所有人都得罪光了，你以為只有你一個聰明人看得出這先鋒就是去撿功勞的么？”

“我們為何不開口，是沒人么？”

“誰還沒有個子侄親信了？”

“歸根結底的原因是這份功勞誰都拿不住，上了戰場誰要是在背后做點手腳，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唯有殿下去才沒有問題，懂了么？”

侯樹聞言頓時間冷汗直流。

是呀！

按照此番布置，三面佯攻，一面主攻，互相調換，尋找時機，看似十拿九穩，可是中間涉及到了時間問題。

一旦幾方配合不上，那么先攻的人可能就會陷入孤立無援的情況當中。

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調度不及時，敵人阻擊太猛，慢了一步，什么理由都有。

一旦那樣的話，他死了都沒地方說理去。

事后能怎么樣？

仗打贏了，定襄城破了，一個死人還值得大動干戈么？

他只是侯君集的侄兒，不是親兒子，叔父會為了他和大唐武勛集團鬧翻么？

明白過來的侯樹渾身顫抖，這才驚懼自己差點就死了。

侯君集冷冷地開口道：“我早就教過你要審時度勢，你自認為學了些在朝堂上左右逢源，借勢壓人的手段便以為能夠在軍中大展拳腳，我告訴你，那是不行的。”

“你如今在軍中看似風光卻沒有升遷機會，職位不低卻沒有功勞在身，你覺得是為什么？”

“是那些人聯手默許的結果罷了。”

“你若再不及時醒悟，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侯君集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這個侄兒的本事還是有的，就是這個心性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這些年在軍中竟然半點教訓都沒有學會。

“叔父救我。”侯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叔父我不想死呀。”

侯君集已經說得這么明白了，他如何不懂其中關鍵。

他這是被捧殺孤立了呀。

可笑他還以為壓得那些武勛后人抬不起頭來。

感情人家是想要看著他死呀。

侯君集搖了搖頭，心說這孩子還真是不成器。

他救，他怎么救？

這些年若不是他在，人家早就動手了，何必用這種手段。

最好的解決辦法無疑就是融入武勛當中，可如今時間上有點來不及了。

罷了，那就讓他走另一條路吧。

“日后再與眾人將關系緩和下來吧。”侯君集道，“朝堂之上合縱連橫，你學得不夠全，也不夠精。”

侯樹連忙道：“侄兒受教了。”

侯君集又道：“不過你說得對，此番先登的功勞確實不能夠讓楚王獨占。”

侯樹聞言臉上露出喜色，急忙道：“叔父還有辦法？”

侯君集道：“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稚子，便是讓大家捧著也就是那么回事，此番攻打定襄城我手中也有一路兵馬，到時候我會撥給你兩萬人馬，讓你擔任東路將軍，你找機會先登城頭。”

聽到此話，侯樹卻苦笑道：“叔父，這，這會不會有麻煩？”

畢竟大家都知道這份功勞是個楚王的，他這么干可是要將所有人都得罪死了。

若是之前他會毫不猶豫去做，可是現在，他卻有些膽寒了。

“怕什么，皆為佯攻，皆為主攻不是殿下說的么？”侯君集道，“何況你還沒有看懂大元帥同意楚王殿下這個計劃的真意，你以為元帥沒有別的辦法攻下定襄城，你覺得元帥為何要在定襄城耽誤如此長的時間？”

“還請叔父明示。”侯樹老老實實地說道。

“練兵。”侯君集道，“此番說是傾國之戰，可是各地兵馬質量參差不齊，有的根本沒有見過突厥人，元帥就是在用定襄城練兵，讓大家伙見識見識突厥人的厲害，讓大家熟悉突厥的戰法，打掉某些人的驕縱之氣，也提升某些的信心。”

侯樹聞言張大了嘴巴，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其中竟然還有如此多的門道。

侯君集又道：“此番楚王提出的計劃盡管高明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讓大家伙都在同一個水平線上展現自己的本事，全軍輪番上陣相當于給了大家一個巨大的舞臺，表現如何全看自己，能否入了眾將官的眼也全看自己，你明白了么？”

侯樹聞言瞬間反應過來：“我懂了叔父，只要我表現的出色自然會讓人刮目相看，若殺死能夠先登城頭也有功無過，反正這主意本就是楚王出的，他也說不出什么。”

侯君集點了點頭，然后冷不丁問道。

“我能信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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