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了麥哲倫老師，我嘆了口氣，轉身回到屋里。
  “爸爸。”
  虛弱又柔和的聲音響起，我將目光轉向沙發上的艾麗斯，此刻的她臉色蒼白，干燥的嘴唇凍得發紫，那雙暗金色的雙眼無助地望向我。
  “在呢在呢，我回來了。”
  走到艾麗斯身邊坐下，艾麗斯順從地主動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側臉觸碰到她的皮膚，涼颼颼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還是輕輕撫摸在艾麗斯的腦袋上。
  “來，裹上這個，能暖和一點。”我把外套脫下裹在艾麗斯的身上，緊緊摟住她，才發現看似堅強的艾麗斯，身子卻那么小小的，縮成一團擠在我懷里。
  我們兩人就這么緊緊抱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體溫。
  “爸爸，我......”
  我察覺到艾麗斯的身體有些顫抖，以為她還覺得有些冷，便又為她緊了緊外套。可當我俯下身子，卻看到她的臉上布滿了晶瑩的淚珠，一顆一顆的，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掛飾一樣，哭得梨花帶雨。
  “好啦好啦......爸爸知道，爸爸知道你很疼。對不起，是爸爸太遲鈍了，是爸爸不好，沒能照顧好你。”我將艾麗斯擁入懷里，抹掉她臉上的淚珠，“但你是最堅強的不是嗎，我們不哭了，不哭了。爸爸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傷了好嗎。”
  艾麗斯緊緊攥住我想要為她抹去眼淚的手指，朦朧的淚眼中滿是淚水，將額頭頂在我的胸口上。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啊！大家都沒有錯，爸爸沒有錯，爺爺也沒有錯，誰都沒有錯！錯的只有我自己啊！都是我自己太弱小了，才會一直受傷，才會總是讓大家失望！無論是在騎士選拔賽上，還是那次一起出去打獵......亦或是這一次，都是我在拖大家的后腿，我是大家的累贅啊！！！”
  “我好害怕啊爸爸......我害怕再看見大家的目光，明明視線落在身上不痛不癢的，為什么心口疼得要命啊！都是我太弱了，都是我太沒用了，都是因為我一直在輸！所以大家才會對我失望的，我不想再輸了，我不想再被大家嫌棄了！好痛苦，真的好痛苦啊！我害怕我會再次失敗，我害怕我會再次被大家嫌棄。我不想再讓自己失望了，我不想再讓爸爸失望了啊！”
  我呆呆地望著懷里的艾麗斯，心口處仿佛有千萬把尖刀在刺痛，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艾麗斯的心里......竟然藏著這么多的委屈和心事。
  “媽媽會怎么做啊，如果是媽媽會怎么做啊！我到底該怎么做啊！！！好難受......好痛苦，為什么心臟的每一次收縮都遠比傷口的刺痛疼得多啊！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啊！有時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冷血的劣質品，為什么明明大家都在幫助著我，可我自己卻這么沒用，只會在原地踏步，只會縮在別人的保護下！我到底......算什么啊。”
  滾燙的淚珠滴落在我的胸口，將衣襟打濕，熱氣騰騰的，就像是灼熱的小太陽。
  “那你就甘愿這樣維持現狀嗎，艾麗斯。”
  艾麗斯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隨后像是難以置信一般抬起頭看著我的臉。
  我看不見自己的臉，我想如果能看見的話，或許會是極其冰冷的表情吧。
  “艾麗斯，你還想繼續這樣下去嗎？！”
  艾麗斯被我的語氣嚇到愣住，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為自己的無能和弱小哭訴，又能為你換來什么，艾麗斯。”我緊緊攥住艾麗斯的手腕，兇狠的眼神盯著艾麗斯的臉，聲音再次提高。
  “我不管你受過多少委屈，也不在乎你到底是輸是贏！我要得到你的答案，你是在為了誰而行動，你是在為了誰戰斗！沒有弄明白這些事情，你憑什么取得進步！”
  艾麗斯顫抖著想要抽出手腕，但被我死死攥住動彈不得，只能掙扎著向后退縮。
  “你還想一個人又縮到角落里質疑自己嗎！！！你還想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你自己嗎！連直視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你又憑什么提前流否認自己的眼淚啊！”
  這句話宛如晴天霹靂一般將艾麗斯擊垮，少女的委屈頓時爆發而出，咬著嘴唇大喊道：“放開我！”
  我沒理會艾麗斯對我的頂撞，繼續咄咄逼人。
  “非要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的你，卻反過來責怪大家的不公，還奢求別人的寬恕和鼓勵，你把所有人都看成什么了！你把自己看成什么了！”我的氣勢更加兇狠，手上的力道也逐漸加大。
  “放開，疼......好疼啊爸爸！”艾麗斯在沙發上站起身來，比我還高出小半個頭，努力去掰我的手指。
  “那你就試著把我推開，自己掙脫出來啊！連這點反抗的魄力都沒有，你憑什么覺得自己能成為合格的騎士？又憑什么覺得自己能戰勝對手！”
  艾麗斯掙扎地更加劇烈，力道不斷提升，艱難地掰動著我的手指。
  “你把戰斗當成什么了！你把自己的性命當成什么了！你打算怎么生活？這些你根本就沒有想過吧！你想走的路是哪一條，是要矢志不渝還是迷途知返，是要半途而廢還是破釜沉舟，這些都好好想一想吧！”

  “爸爸你又懂什么！！！”
  艾麗斯聲嘶力竭地咆哮，甚至蓋過了我的嗓音。
  “我揮出的每一次劍，瞄準的每一發矢，邁動的每一步，全都是因為有人在看著我啊！正是因為有人在看我，所以我才要向前邁出一步又一步，我才要為了不被人冷眼相待而努力啊！我是在為了不侮辱是你的孩子這個名號而努力啊！但是......但是，無論我怎么努力，無論我怎么練習，為什么就是不能再好一點點......為什么就是不能戰勝哪怕一次對手啊！”
  艾麗斯劇烈地哽咽著，瘦小的身軀無力地癱軟下去，完全癱坐在沙發上，不再繼續反抗。
  空氣仿佛也被凝固了一般，冷得可怕，冷得令人揪心。
  “所以......這就是你止步不前的理由嗎。”
  聽到我逐漸柔和下來的語氣，艾麗斯緩緩抬起頭來。
  “如果僅僅是因為這些就止步不前的話，才是真正會辱沒自己的努力的；如果因為這些而否認自己長期以來的努力，那你甘愿自己變得越來越平庸嗎。”
  “不再試著繼續堅強下去的話，我們這一路上受過的所有苦難又算什么呢。你為了什么而活，并不是為了別人，不是我，不是其他人，但同時也不是為了你自己。”
  艾麗斯眼中閃爍著淡金色的光芒。
  “人是為了救贖而活著的，人是為了自救才活在世界上的，不試著掙扎下去的話，就會被世界蹂躪、隨波逐流。不試著再前進一下的話，就會辜負自己經歷的所有的苦難。”
  “所以......所以啊！好好和這個世界，和這個殘酷現實又冰冷無情的世界，好好搏命一次吧！因為......”
  “翱翔在天空中的鷙鳥，是不會因暴風的摧殘而停下顫動羽翼的。”
  我輕輕環住艾麗斯的腦袋，將其緊扣在懷里。
  “我的女兒可以逃跑，可以畏懼，也可以哭泣，但就是不會放棄。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待你，也不希望給你太多太多無形的壓力。你是我的女兒，是上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只要我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只要你明白這一點也就足夠了。爸爸不需要你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成績來，因為我自己也只是個一事無成的中年危機男不是嗎。那艾麗斯你就不需要再害怕什么了，你會變得更強，變得很強很強，直到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比我優秀得多得多的騎士，你會讓你自己、讓我都為你感到驕傲，這是我一直堅信的事，也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未來。”
  “正是因為我們弱小，所以才有無限的可能，才能為了自己、為了自己愛的人揮舞手中的利劍。”
  “我的一生里做過很多很多的錯事，但唯有讓你成為我的女兒這件事，我從來都沒有后悔過一星半點。”
  哪怕你不是我真正的女兒，哪怕你并不完整，但你很像她，這就足夠了，這就已經是我愛你的理由了。
  艾麗斯緊緊抱住我的身體，像是怕我突然消失一樣，摟得相當緊。
  “爸爸。”
  “……在的在的，什么吩咐？”
  我輕拍艾麗斯的后背，幸福地微笑著回應她。
  “為什么你總是能在我需要你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
  我微微一怔，不用轉頭，卻能清楚地感覺到，艾麗斯在很溫柔地、很甜蜜地笑。
  “因為我感覺你在等我，所以我就來啦，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真是奇怪的理由，莫名其妙的。”
  艾麗斯頓了頓，將臉又和我貼得更近了一點，隨后又突然離開我的懷抱，小聲嘟囔著什么。
  “笨蛋老爸......就會說漂亮話。”
  “欸，你說了什么嗎？聲音太小嘍，沒聽見你說的是啥啊。”
  “沒什么啦......”
  艾麗斯的臉上綻放出很漂亮很漂亮的燦爛微笑，隨后一頭又撞進我懷里，拉著我的手扣住她纖細的腰肢。
  “我說......有點冷，再來一次。”
  我微微怔住，隨后只能幸福地將其摟在懷里，摟得緊緊的，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好好~那就，再抱一小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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