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來訪
官轎在卓府門前停下,司農寺卿卓玄下了轎,一臉陰沉地邁上了門口的石階。
小廝早已迎候于此,一見自家老爺滿面愁云,便知今日朝事定然不順,于是將身子弓得更彎,笑容也更加明朗,以免觸了霉頭。
卓玄一腳邁進門檻,余光突然發現了一頂藏藍色小轎經過。
“那是茜姐兒的轎子?”卓玄皺著眉,“她近日似乎經常出門?”
小廝不敢欺瞞,如實相告,“是,據說娘子時常去祥杰樓賞畫。”
卓玄神色不悅,但到底沒有吭聲,徑自進了府門。
這個女兒向來自在隨心,只要不出格,便都隨她去罷!反正眼下也沒有精力去管她。
回到書房,卓玄叫來心腹,小聲吩咐:“傳話給柳光祿大人,說我得了一本阮仲容先生的琵琶琴譜,已交由樂霓娘子排練,請大人明日到余音閣賞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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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翊王殿下當機立斷,派兵圍住了宛城的出口,不給城里人向外求援的機會,逼的越帝只能將笠城讓給我們。”
雋華院院落不大,且只有一位素來事少的主子,因此養成了初喜偷懶的毛病。
此時,她正躲在廊下,一邊避風,一邊繪聲繪色地復述著她前幾日去采買,路上聽來的南疆見聞。
如今翊王智取笠城的事跡已經傳遍街頭巷尾,可岑靜昭卻不感興趣,因為她一聽便知,這其中更多的是徐十五和羅蓋的功績。
不過比起八品將軍和鄉間草寇,人們自然更愛聽王孫公子的佳話,因此流言傳來傳去,幾乎聽不到徐十五和羅蓋的名字了。
石媽媽倒是聽得起勁,瞪著不大的眼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來那個越帝也沒有傳說中那么冷血,至少還知道愛惜自己百姓的性命。”
“媽媽未免把人想得太好了。”岑靜昭實在聽不下去,從房里走了出來,“他是怕此時不顧惜將士的性命,將來將士也不會顧惜他的性命。”
岑靜昭同初喜、石媽媽坐在一處,初喜立刻為她裹緊了大氅。
“那宛城有四萬將士和六萬百姓,且沒有糧食沒有武器,越帝若是不依翊王,翊王不會放過這十萬人的。”
初喜想了想,立刻找到了漏洞,她覺得自己近朱者赤,和娘子在一起,已經變聰明許多。
“娘子,可是要困死十萬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他們大可以反擊,若他們拼死一搏,未必沒有生機。”
岑靜昭搖了搖頭,“你想得太天真了!翊王不會給他們機會反擊的。”
她點到即止,不欲再說,但初喜和石媽媽都是一臉好奇的表情,她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后半句。
“若是越帝不從,翊王定會屠城。”
初喜嚇得丟掉了手中的針線,石媽媽直接愣在了原地,連眼睛都不會眨了。
須臾,初喜小聲道:“娘子別嚇唬我,翊王不是那樣的人吧?”
初喜只見過翊王幾面,還都是因為翊王主動來找岑靜昭,在初喜有限的印象中,翊王始終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就算是喜歡娘子,也從不逾矩,是個難得的君子。
然而,娘子卻說這位君子其實是一個隨意屠城的羅剎,她一時間實在無法接受。
岑靜昭拍了拍初喜的額頭,恨鐵不成鋼。
“你以為那些五牙戰船只是為了震懾越軍嗎?船停在襄河,我在南疆看過輿圖,襄河連接勖海,至多不過兩日,戰船便能抵達宛城東部。而兩日,越軍是無法調集兵力再沖破翊王部署在陸路的防線的,因為附近的大股兵力都已經被騙進了宛城。”
她看著初喜木然的表情,冷聲問:“現在,你覺得宛城里的人有活路嗎?”
石媽媽“啊”了一聲,隨即口中不停念著“阿彌陀佛”離開了,估計又是去房里祝禱請罪了。
初喜則在長久窒息的壓抑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喃喃道:“難怪娘子不喜歡翊王,離這樣的人遠些是應該的……”
岑靜昭身形一僵,沒想到初喜憋了半天就說出這么一句不著邊際的話,這次她重重拍了一下初喜的額頭。
“讓你多嘴!長點記性,別瞎說話!”
初喜“嗷”了一嗓子就往外院跑,突然撞到了一個年輕高挑、相貌清俊的小廝,正是從大長公主府上來的孫不思。
不過瑞國公府除了她和娘子,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
好在對于長房的事,老夫人向來不管,二夫人不敢插手,郡主更是不理中饋,因此娘子安排一個下人并非難事。
不過最近娘子總是使喚孫不思做事,初喜覺得自己不受娘子的重視了,因此一看到孫不思就沒有好臉色。
她板起臉瞪著孫不思,“你走路沒聲音嗎?撞到人了知不知道?”
孫不思一臉無可奈何,明明是你撞上來的啊!
但人在屋檐下,他還是乖乖笑著道歉,“不好意思初喜姐姐,我有事稟告娘子,一時走得急,沖撞了姐姐,姐姐勿怪。”
初喜滿意了,也不敢耽誤娘子的正事,便放人進去了。
孫不思走到廊下,小聲道:“娘子,蘇公子和卓娘子又相繼去了祥杰樓。”
岑靜昭頷首,“繼續盯著,丟掉一次兩次不重要,當心別被發現。”
此事事關黨爭,一點把柄都不能留,孫不思知曉其中利害,鄭重應聲。
“小人明白。還有一事,丹毅侯府楚娘子來訪,如今正在芝蘭院給老夫人請安,稍后便來同娘子敘話。”
聽到楚窈思要來,岑靜昭難得真正開懷,急急回房換了身見客的衣裳。
她剛踏出房門,楚窈思已經到了。
她笑著迎上前福禮,“見過楚姐姐。許久不見,不知楚姐姐一切安好?”
楚窈思翩然回禮,“一切都好,勞妹妹掛心。”
楚窈思起身時,隱秘地向岑靜昭投來了請求的眼神,岑靜昭一看,楚窈思身旁跟著的,除了自己的婢女,還有一個老夫人院中的婢女。
不知是來帶路,還是來監視她們的。
岑靜昭笑著拉起楚窈思的手,“楚姐姐來得正好,我最近新學了一種針法,姐姐繡工譽滿都城,不如給我長長眼,點撥妹妹一二?”
楚窈思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那自然好。”
兩人結伴向岑靜昭的寢房走去,老夫人的婢女亦步亦趨。
岑靜昭突然回頭,面色陰冷地看著那婢女,“怎么?你也要來看我的繡活兒?”
那婢女立刻跪地告罪。
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三娘子精通各項技藝,但唯獨繡工差強人意,因此,她做繡活兒的時候都避著人,連最親近的初喜和同穗都不能近身伺候。
婢女自然不敢壞了三娘子的規矩,灰溜溜地離開了雋華院。而初喜則將楚窈思的婢女帶到了偏房歇息。
沒了外人,楚窈思緊繃的肩膀立刻放松下來,不客氣地坐在了外間的軟榻上。
“你們瑞國公府規矩還真大!我來見你還得留個學舌鸚鵡。”
岑靜昭被這比喻逗笑了,“也不是府上規矩大,是老夫人的心大。她知陛下看重楚家,自然想借機多了解一些楚家的情況。”
這樣的人楚窈思已經見怪不怪,一臉無所謂地說:“那可要讓老夫人失望了,我楚家如今只有一個不長進的小侯爺在宮里求學,還有一個常年不在家的小將軍,留在府里的只有我和叔母兩個女子,沒什么好打聽的。”
說到小將軍,楚窈思想起什么,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卷,遞給岑靜昭。
“我來就是要將這個給你。”
岑靜昭接過,不明所以地看向楚窈思。
楚窈思戲謔地笑起來,“我堂弟寫給你的信。這是夾在家信里的,他特意注明了要轉交給你。上面還封了蠟,我可沒偷看哦!”
岑靜昭的臉登時便紅了,她握緊了信卻不敢拆開,生怕在楚窈思的面前泄漏出什么。
楚窈思似乎沒有發現岑靜昭的羞赧,繼續道:“本來我沒打算這么快給你送信的,不過昨日我又收到了他的信,說他不日即將回仕焦,讓我切勿把信交給你,所以我今天便急著給你送來了。”
岑靜昭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如今她真是愈發喜歡這位充滿驚喜的楚姐姐了。
楚窈思起身,環顧四周,“你不介意我在外間四處轉轉吧?”
岑靜昭笑道:“當然不介意,楚姐姐請自便。”
楚窈思立刻轉到了拐角的黃花梨博古架,像模像樣地欣賞起了架子上的古玩奇珍,只是她的眼睛時不時瞟向窗邊的少女。
只見少女仔細拆開信件,臉上一陣淡笑又一陣氣惱,那模樣生動極了,比在沈家花宴上舉手投足都用標尺丈量過的美人更加吸引人。
原本她只是有些奇怪,堂弟那樣心思粗曠的人,怎么會和岑三娘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如今看來,恐怕兩人已經不僅僅是朋友那么簡單了。
不過這就難辦了,從前只是聽說瑞國公府水深吃人,今日一見,比傳聞有過之而無不及,和這樣的人家結親,恐怕要被吸干骨血。
而且,她這些年出入宮闈,多少也能猜到幾分皇帝對瑞國公府的態度。眼下還有瑞國公撐著,若是哪天瑞國公不在了,這偌大的公府也就成為虛有其表的空架子了。
楚窈思正在為兩家未來有可能的聯姻而發愁,那邊岑靜昭卻被徐十五的信弄得哭笑不得。
信上依舊是徐十五龍飛鳳舞的字跡,其上只有十六個字——“君眼甚慧,吾心甚慰,受命不辱,守信不渝。”
前八個字取笑她說他是英雄,她氣得一陣臉紅。
可后八個字是在說他對她的承諾,他承諾會攻下笠城,然后回到仕焦,親自同她講述其中的艱辛與快意。她又覺得一陣心酸。
楚姐姐說,這是他在出征前寫的信,也就是說,在他寫信時并不知自己一定會取勝,那他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寫下這八個字的?
見岑靜昭將信收了起來,楚窈思笑著走過來,雖然好奇信上的內容,但終究沒有多問。
“多謝楚姐姐,你有心了。”岑靜昭收斂心神,但終究有些悵然,“將軍凱旋本是好事,不過如今都在傳此戰是翊王的功績,徐將軍受委屈了。”
楚窈思拍拍她的肩膀,安撫道:“難得你為他不平。不過這是我的主意,城里的傳言是我讓人越傳越盛的。”
“楚姐姐這是何意?”
“我以為你該懂的。”楚窈思定定看著岑靜昭,仿佛能看到她的心里,“不過可能是你關心則亂吧?”
岑靜昭還來不及反駁,楚窈思又道:“過猶不及。翊王需要功績坐穩將來的位置,而堂弟只需要南疆安定,至于能否加官晉爵、位居廟堂,他從來都不在乎。而且他年輕氣盛,讓他學會收斂是好事。畢竟將來他還要在翊王手下討生活。”
岑靜昭恍然大悟,比起虛名,徐十五更在意的是百姓能否合樂。而且,能在此時相助翊王,無論是徐十五,還是整個丹毅侯府,將來的日子都會更好過一些。
她不禁看向楚窈思,這位女子絕非池中之物,豁達隨性、鑒往知來,卻又深藏不露。
“眼看快到冬月了,一日比一日冷,難得今天是個好天氣。”楚窈思看著窗外的朗朗晴空,“不如隨我出去轉轉?”
岑靜昭素來不愛出門,但她不想拂了楚窈思的好意。
更何況,她突然想到卓茜和蘇公子常去的祥杰樓,早晚要去一探究竟的,擇日不如撞日,有楚窈思在身邊,她也更加名正言順。
“不如我們去祥杰樓看看?聽說那里有許多傳世真跡,去賞看一番如何?”
楚窈思并不愛好書畫,但她好歹是宮中名師教導出來的,鑒賞一二她還是十分樂意的。
兩人一拍即合,分別帶著婢女出了瑞國公府。
兩輛馬車從瑞國公府駛出,看門人一看見三娘子的馬車遠去,便借故去如廁迅速跑走了。
不多時,他來到了府外不遠處的一間茶攤。
司農寺卿:司農寺首魁,糧食積儲、倉廩管理及京朝官之祿米供應等事務,正三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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