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運氣
許夫子的家也在采石場周圍,不過和其他人家隔著一段距離,周遭只有一片荒林,寂靜空幽,人跡罕至,只有一處獨門院落,連圍墻都是干枯樹枝綁縛在一起壘起來的。
路上,鄭璠早就將許夫子的事情將給鄭琋聽。
據傳聞,許夫子曾經也是桃李遍天下的大儒,聲望很高,為人高傲自持,性格古板,眼里最容不得沙子,因此沒少為自己樹立仇敵。
他早年喪妻后便再未續娶,膝下只有一個兒子,但后來也英年早逝。親緣淺薄,他就將全部身心投入到教書育人之中,對待門下弟子格外護短。
只要被允許叫他一聲老師的人,不論惹了什么事,他都會幫自己弟子出頭,這就為他后來被牽連流放埋下了隱患。
五年前,他的一個弟子讀書入仕做了大官,卻因為站錯了隊伍,在黨爭中落敗,被當作棄子犧牲掉。
許夫子聽到消息,一面是對弟子的恨鐵不成鋼,本領不用到正道上,一面又氣惱他明明有才華有抱負,卻被別人當做爭奪權勢的傀儡利用。
他覺得他身為師長,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徒弟獨自背負罵名,而幕后下棋的人依然逍遙快活,于是他動用了幾乎所有人脈關系,只為把那人逼到明面上來。
可惜,他的計劃失敗了,也是因為那人權勢太高,所以他即便已經把事情鬧得很大,也沒能奏效,反而為自己引來了無妄之災。
朝廷有人上書,指責許夫子公然結黨營私,擾亂朝政,皇帝大怒,急詔許夫子入京。
許夫子擔心自己的事情會牽連其他弟子,于是主動承擔了所有罪責,被判處流放北疆,此生再不得入京。
離京之時,一下蒼老了許多的許夫子曾立誓,此生孤老北疆,再不收一個弟子。
許夫子說到做到。
即便到了北疆后,天高皇帝遠,西陵城當地官員并不在意他是因為什么被流放,反而因他自身學識十分看重他,邀請他出山擔任西陵書院的山長,他都言辭拒絕了。
時間長了,可能是覺得自己一身學識浪費了實在可惜,他總算妥協了一步,在書院做了個教書先生,沒課時便在家里為附近的小孩子開蒙,教他們讀書寫字。
鄭璠便是他教的學生的其中一個,而且很受許夫子看重。
和鄭璠一同上課的許多人早早就放棄了繼續讀書,覺得認識幾個字便已足夠,只有鄭璠堅持了下來,甚至有意走科舉這條路。
許夫子雖然常常以他是代罪之身不能科考的話來打擊他,也不愿收他為徒,但并未阻止他繼續讀書,這讓鄭璠心里很是感激。
許夫子沒有家人,弟子又都在天南海北,家里只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廝,負責照顧他的日常生活。
小廝和鄭璠年齡相仿,也算是一起長大的玩伴,見姐弟兩人來到,很是高興的要請兩人進屋坐坐。
“夫子今日不在家,阿璠你先進屋等等,夫子一大早就出了門,我看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夫子出門了?”鄭璠婉言謝絕,同時詢問,“小意哥怎的沒有跟夫子一起?”
小廝,也就是許意,說:“是有人專門過來接的,好像是外地來的,聽著意思是夫子的舊識,恰好在西陵城落腳,請夫子過去喝茶。”
許意是許夫子到北疆后從人牙子手里買來的,對夫子以前的經歷不是特別清楚,因此也說不出那人的身份。鄭璠問過之后也沒有在意,把自己做好的功課留下,待許夫子回來后過目。
和許意道了別,回去的路上,眼看時間還早,鄭璠便帶著鄭琋在附近逛了逛,也認識了許多人。
據鄭璠說,西陵城這塊地方土地貧瘠,大家的生活都不好過,加上又是流放之地,比起其他地方不怎么太平,但好在鄭家沒有太過倒霉,他們姐弟流落到此十年整,并未遇到什么壞人。
唯一一個田老四,還沒來得及作惡,便被鄭琋收拾了,看他在采石場上的樣子,似乎也不值得他們在意。
總而言之,鄭玓和鄭璠年紀小,又孤苦無依背井離鄉,雖然吃了不少苦,但日子并非過不下去。
這種情況比起鄭琋預料的已經好了很多,自從知道祖母和兩位舅母的經歷后,她一直擔心的就是鄭玓和鄭璠姐弟在西陵城被人欺辱。
不過,沒遇到壞人或許可以說是運氣好,但他們終究是兩個無依無靠的小孩子,沒有人庇護,真的能在流放地這么安安穩穩長大嗎?
鄭琋是十分愿意把事情都往好的地方想的,可若是因為這個原因自欺欺人就太傻了,聯系上一世的經歷,她猜測這背后肯定有某些人的手筆。
只不過,如果真有人出手保護鄭家姐弟,那鄭玓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難不成和那人沒有關系?
事情越想越復雜,鄭琋腦子里亂成了一團麻線。她掌握的東西到底太少,即便察覺不對,也只能將前世今生的蛛絲馬跡整理到一起,得出一個最合理的解釋。
先不管鄭玓為什么會嫁給王清衡,就她猜測,鄭玙是真的沒有死。
如果是鄭玙的話,仔細想一想,他是鄭家人,對當年鄭王兩家的婚事知情也解釋的通,那么他為了救鄭玓離開西陵城,很有可能會選擇繼續兩家的姻親關系。
至于前世鄭玓的悲劇,還有鄭玙識人不清,錯以為王清衡是個可以托付的好人這等理由。畢竟她自己也是見過那負心漢的,如果不是親眼目睹鄭玓的死,又聽到王清衡和他那妾室歡喜到得意忘形的話語,她也不會想到鄭玓所嫁之人竟是這么一個衣冠禽獸。
而鄭玙之所以隱于幕后,可能是為了查出當年真相,又或許是知道了什么,籌謀復仇。因為不能暴露身份,卻又擔心家人,所以才派人暗中到北疆保護,并且想方設法把家人救出苦海。
只是,
鄭琋皺了皺眉頭,想到了鄭玙的年紀,他比鄭玓還小了一歲,鄭家出事時也只是個小孩子,而若是有人暗中庇護鄭玓他們,肯定是十年前就開始了的,鄭玙的年紀對不上。
她現在只能確定,鄭玙當初出事后應該是被人所救,有了什么奇遇,所以大難不死。
那么除了他,還會是誰呢?
鄭琋和鄭家人只相處了兩個月,對鄭家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在青竹庵時,義母也很少和她談起鄭家的事,即便說,也都是聊些年少在家的事情。
十年前那樁害得鄭家家破人亡的案子,她基本上沒有提起過。
但是不提,何嘗不是心有不甘的另一種表現?
鄭琋聽她,聽別人說起過太多次有關鄭家的事,她自己又是鄭家親善本性的受益人,若不是鄭家大爺出手相救,她早就死在了那場荒謬的祭祀之中,所以她是從心里相信,鄭家是無辜的。
鄭玙若是還活著,肯定會為了鄭家平反昭雪而奔走,當年的案子,她年紀小都知道牽扯甚廣,如果沒有人幫忙,只靠鄭玙一個人很難行事。
先解決眼前的事情,等到把鄭玓和王清衡的婚事攪黃,她還是要想辦法找到鄭玙,不管背后究竟有多少事,她都想出手幫他一把,也算是全了鄭家人對她的恩情。
打定主意,接下來的幾天,鄭琋一直在旁敲側擊,想盡辦法從鄭家姐弟那里多問出些東西。
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從鄭玓那里得知,她是知道自己曾經和別人訂了親的,但也只知道訂親的那戶人家是京城人士,未婚夫婿的親爹和她父親是同窗,因為兩家夫人同時懷有身孕,生下的孩子又恰好是一男一女,兩家長輩一時興起便給他們訂了親事。
只是口頭上的娃娃親,雖然交換了信物,但因為后來鄭家大爺離京回鄉,兩家人多年未有來往,鄭家人便也沒有當回事,就連鄭玓知道都是聽她爹娘閑聊時當作玩笑說出來的。
鄭玓那個時候七八歲,覺得成親一事遙不可及,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即使受盡寵愛,心性卻像極了當時已經出家的小姑鄭憶,并不怎么關心家人之外的俗事俗務,對情愛更是懵懂無知,知道自己有一個未婚夫婿也只當件趣事聽。
現在突然聽到鄭琋問詢,她也沒瞞著,“和那王家子的婚事我并未當真,只是長輩的玩笑話而已,再說都已經過去這么多年,鄭家也不復從前光景,想必那王家人早就把這些事拋擲腦后了,琋兒怎么突然提起這件事?”
鄭琋斟酌了一下,沒有說實話,“我只覺得阿姐長那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愛慕吧?也到該成親的年紀了,我有些憂心你的婚事,不知道阿姐以后會便宜了哪家小子去,所以才會問你有沒有和什么人訂下親事。”
鄭玓微微紅了臉,嗔怒地瞪了鄭琋一眼,對自家妹妹這番直白話語感到害臊,“小姑娘家家,哪有把這種事放在嘴邊的?你年紀也不小了,這樣子下去哪還有人家敢娶你回去?”
“我不怕,沒人敢娶那我就不嫁。”鄭琋對鄭玓的擔憂渾不在意,“我好不容易找到家人,還想和姐姐弟弟多住幾年。”
鄭璠本來在自己房間看書,出來倒水正好聽到鄭琋的話,倒是和他這位新來的姐姐有了一致的看法。
“琋姐姐說的對,嫁人有什么好,我努努力,以后肯定能出人頭地。到時候我可以養你們一輩子,做什么嫁到別人家?遇到好的還行,要是遇到不好的受了委屈,我這個做弟弟的還心疼呢!”
鄭琋點頭,深以為然,“鄭璠說的對,那我和阿姐以后就靠你了。”
鄭璠高興了,笑得露出白锃锃的牙齒,“放心吧,我是男子漢,一定會好好保護你們。”
“去去去!”鄭玓聽著自家弟弟妹妹有來有回的對話,沒忍住笑出聲來,她白了鄭璠一眼,道:“你才多大,以后不想娶妻了?還是先想辦法養活你自己吧,你姐姐我可是很難養的。”
鄭璠朝鄭琋無奈的聳了聳肩,“看吧,阿姐她不信我。”
鄭琋笑著鼓勵他,“沒事,事情都是做出來的,等你給阿姐考個狀元回來她就信你了。”
“好嘞!”鄭璠抱著水壺給自己打了氣,然后氣勢洶洶地回了房,并且撂下話,“我一定要考狀元,咱們鄭家的好日子還在后頭!”
聽著鄭璠的豪言壯語,鄭玓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也是這么一打岔,她忘了之前的問題,站起身到廚房準備做飯了。
屋子里只剩下鄭琋一人,她低下頭,手指頭繞著擦得干干凈凈的木桌上的紋路打轉,微微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她眼中的復雜神色。
鄭王兩家的親事并不正式,更像是兩家長輩的玩笑話,知道內情的人也不多,就算王家就此悔婚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再者,王家在京城也算名門望族、書香世家,雖然到王清衡父親那一代稍顯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王清衡要娶正妻,京城里多的是世家貴女愿意下嫁,怎么都比戴罪之身的鄭玓合適。
那他們為什么放著京城里合適的對象不選,偏偏要千里迢迢到北疆找到鄭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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