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獵殺時刻

        車子一路疾馳，葉云飛的技術還算到家，拐過華安路，就把跟蹤的汽車狠狠甩在了后面。

        “車子朝鬧市開，找一個人多的弄堂，我趁亂下車！”

        林念很生氣葉云飛這樣不顧安危的做法。他知道，在被跟蹤的情況下，酒店門口乘坐什么車都很危險。可他唯一不想牽扯的就是無辜的人，特別是葉家。

        “生氣了？”

        聽出他口氣不善，葉云飛突然笑了起來。反問道：“對你的救命恩人就這個態度？”

        他努力讓氣氛更輕松些，因為他知道，林念接下來即將要面臨的是什么樣的危險。

        “生死未卜”這個詞語，葉云飛第一次體會到，雖然不是自己，可揪心的窒息感比讓他自己體驗更難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日本人會咬住你不放的！”

        林念坐在副駕駛，越說越激動。

        他害怕就算自己成功逃脫南城，如果葉云飛因為自己而受牽連，他這一生都會生活在愧疚中。

        葉繼榮的英雄事跡讓他佩服，他更不能因為自己今晚這樣愚蠢至極的行為牽扯出葉家！

        林念是在生氣，可他是在生自己的氣，他恨自己今晚的魯莽行事，就算沒有暴露，也已經打草驚蛇！

        “你放心，保護自己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葉云飛輕松地說著。

        說話間，車子停到一處鬧市旁的弄堂里，這一代偏僻，是個隱藏的好地方。

        “你走吧！這里很安全。”葉云飛說道。

        到了分別的時候了。

        “你自己保重！”林念說完，要下車。

        “你走之后，時間一長，云霞也許就會忘了你。”葉云飛沒頭沒腦地說出這句話。“你也會忘記我們吧？”

        林念轉身看向葉云飛，假裝輕松地笑著：“大家今后還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云霞最終會有自己的幸福，你也會。”

        葉云飛沒有說話，只定定的看著林念。

        林念也看向他，眼里有些濕潤：“生逢亂世，能夠相遇，便是緣分。你們一定要保重！假如……”

        說到這里，他突然停住了，還會有假如嗎？

        假如戰爭結束，我會回來，當一名真正的老師！

        此時，葉云飛看著林念，目光堅定：“答應我，好好活著！”

        黑暗中，兩人無言對望著。

        林念眼神亮亮的，這是葉云飛遇見他以來，發現他的眼睛，原來除了溫潤如玉以外，還可以這么熱烈。

        葉云飛突然上前抱住林念，動作輕柔無限。

        林念沒有反抗這個擁抱，一種復雜而又莫名的沖動在兩人的心底油然而生，他抓不住，也說不清，可它就這樣在這個擁抱里產生了。

        良久，葉云飛放開他。

        “我該走了。”

        林念有些無措，不想葉云飛發現自己的緊張，沒等他回答，林念打開車門，一個閃身，消失在了弄堂拐角的黑暗里。

        葉云飛確實還沒回過神來，他看著林念消失的方向，癡癡地望著。

        手上似乎還留有剛剛擁抱過的溫暖，他緊了緊手掌，想要抓住最后一絲繾綣溫柔。

        他坐在車里，掏出香煙，盯住前方。

        葉云飛從不抽煙，車上的香煙也只是在他無聊的時候，拿出來解乏用的。

        手中，縷縷輕煙飄過眼前，葉云飛在思考著。車子仍停住沒走。他心里空落落的，始終心神不寧。

        對待林念，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剛才那個擁抱，復雜而又熱烈。

        跟蹤的汽車上了大街，沒開出多遠，就丟了目標。小隊長指揮著車子在路上尋找著。

        宋楚也跟丟了。

        他是在二人上了車后同時跟出來的，無奈大街上人太多，葉云飛的車速很快，沒幾個拐彎，他就被甩開了。

        他開車在街上無頭蒼蠅般胡亂尋找，直覺告訴他，今晚會有大事發生，林念的身份絕對不普通，唯有找到他，才能解開謎團。

        晚上十點，李生一身長衫打扮，坐在北大街附近的小茶館二樓靠窗的位置，窗外隔幾條街就是出城的城門口。

        戲臺上，咿咿呀呀地唱著，李生坐在臺下眼睛時不時向窗外瞟去。

        今晚的行動但愿成功！

        林念翻墻來到一處無人居住的房子內，里面是自己前幾天放好的子彈和一身長衫。

        換好衣服，檢查好□□和子彈，他再次隱匿到深沉的夜色中。

        根據之前和吳三河的約定，林念很快來到北大街。

        北大街是靠近南城邊界一個有名的鬧市區。

        一到晚上，周邊很多茶樓戲院燈火通明，眾多商販在街面上開始叫賣。

        富豪人家不會到這兒來，來往的都是些平頭百姓，這一帶缺少管理，人員復雜，比較混亂，和林念住的梁家巷沒什么區別。

        林念走到一個賣梨的小商販面前，拿起一個梨子問道：“老板，這梨怎么賣？”

        “一毛二一斤，不甜不要錢！”

        小商販戴著個瓜皮帽，低頭看看他，機靈地沖他眨了下眼睛。

        “給我來兩斤。”林念會意地點點頭。

        拿好梨子，林念悄悄走到角落里等著。

        兩人的暗號一對上，小商販謊稱肚子疼，讓旁邊的商販暫時幫他照看攤位，自己去個廁所馬上回來。

        來到角落，小商販和林念匯合，“你好，同志，我是這次撤退的隊員，叫我五子就可以。”

        林念點點頭，“咱們現在去哪里？”

        “隊長讓我來接你，車就停在北大街城門下的一個小巷里。”

        交流一番，為防止被發現，二人一前一后離開了。

        一處小巷內，一輛重型卡車藏匿其中。車廂外圍是藥品箱子，里面卻是空心，撤退人員就藏在里面。

        林念上車后，小隊長吩咐五子：“馬上出發！”

        五子得令，身手利落地跳上汽車，發動車子，開了出去。

        這條路是出城的必經路，來往車輛很少，五子開的很小心。

        坐在車里，林念看到這次撤退只有七個人：自己，小隊長，五子還有另外四個隊員。

        四人中，有兩人是叛徒老余和冒充地下人員的日本行動組小隊長中森奏。

        這兩人提前到了北大街，老余知道暗號，順利找到五子，被帶到車上。

        五子在開車，其余五人彼此陌生，小隊長自我介紹：“我是負責這次撤退的小隊長，各位同志，希望這次咱們能順利出城，趕赴前線！”

        “一會兒過關卡時，各位都小心一些。”

        小隊長看向老余身旁的中森奏，問道：“老余，你旁邊這位叫大劉的兄弟，怎么一晚上不說話？別太緊張了，一會出城要機靈點！”

        小隊長從老余兩人一來，就發現他倆一路沉默到現在。

        老余心里有鬼，旁邊這位是個日本人，說話就直接暴露了！

        他沖隊長僵硬地笑笑，“他就這樣，人一多就不愛說話，別理他。”

        一旁的林念暗中觀察，發現老余眼神一直在瞟向大劉，似乎在害怕些什么。

        他本能地起了防備心理，對著中森奏問到，：“這位同志，你是做什么行業掩護身份的？”

        老余緊張地看向林念，瞬間驚出一身冷汗，他沒有作聲。

        中森奏看了眼林念，低聲說了句“搬運工”。

        林念笑著點點頭，沒再說話。

        車里出了叛徒！！！

        這是林念在聽到中森奏說出的“搬運工”三個字時判斷出來的。

        他的發音如果不注意聽，根本聽不出里面摻雜著別扭的日語發音的頓挫感，可林念學過日語，他聽的很清楚。

        林念再次看向車里，開車的只有五子一人，小隊長和自己還有一人坐在一邊，另外一邊坐著老余，大劉和另一個隊員。

        他不清楚現在車里叛變的有幾人，可能只有老余和這個假冒的大劉，也有可能是全部人員！

        正當林念想著接下來的對策，老余忍不住問旁邊的人：“咱們隊里刺殺石川小野的是哪位英雄？”

        旁邊的隊員看了眼老余，沒有接話。

        老余乖乖閉了嘴。

        按照規定，為了安全起見，隊員之間平時互不相見，彼此都不準打聽真實身份。只有隊長清楚每個人的底細。

        老余的主動打聽，再一次印證了林念心底可怕的想法，看來這次撤退已經被日軍滲透了。

        “老余！組織的規定，忘記了？！”小隊長嚴厲警告。

        老余知道這樣打聽，絕對沒戲，他看向一旁的中森奏。

        中森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采取第二套方案：抓住所有地下黨！

        夜半時分，車子開到城門卡哨，這里一直有陳浦瑞的軍隊駐守。

        十幾名扛槍的士兵擋住去路，五子下車點頭哈腰地拿出印有陳軍印章的通行證和十幾枚大洋，“長官，辛苦了！”

        隊長看到通行證，也就沒再說些什么，不耐煩地示意車子趕緊離開。

        五子連聲道謝，跳上車子。

        汽車再次發動，車內老余心如火煎。

        他知道，車子肯定臨時換了路線，根本沒走之前預定嗯線路。

        那條路上，埋伏了日本兵。

        如今，一旦車子離開南城，自己就徹底成了叛徒，無論是哪一方，被發現，自己都是個死。

        還不如趁現在，引起騷動，自己趁亂逃走，還有一線希望。

        他突然掏出□□，對著旁邊的一名隊員就是一槍，站起來向外大喊：“抓地下黨！！！”

        中森奏突然掏出□□，對林念開槍。

        林念反應迅速，一個翻身，躲過襲來的數顆子彈。他起身開槍，中森奏抓起旁邊老余，擋在身前。

        老余當場被打死。

        車后，中森奏想要沖出去，林念飛身將他撲倒，小隊長上前沖他開槍，中森當場斃命。

        聽到槍響，國軍突然朝車子開槍射擊，五子加速向前，車子橫沖直撞朝關卡沖去。

        士兵迅速關閉大門，拉上路障，車子輪胎被打爆，撞到路中間的木欄桿。

        五子掏出□□，下車掩護車后隊員撤退。后面四人下了車，小隊長大喊：“兩人一組，分散行動！”

        十幾名戴槍的國軍迅速趕到，朝著五人開始射擊。

        北大街，瞬間槍聲四起。

        五子和另外兩名隊員朝著火力最猛的前方跑去，林念也要加入，被小隊長一把抓住，“山鬼同志，跟我走！”

        林念吃了一驚，“你怎么知道我的代號？”

        “我受吳大哥的委托，務必將你保護好！”

        兩人一前一后，跑進一個弄堂里。就在二人正要拐彎時，小隊長被追來的幾名士兵射中腿部。

        “別管我，跑！”

        小隊長趴在地上，無法動彈。林念將他一把拖起，奮力向前跑去。

        沒走幾步，林念左腿被流彈擊中，腿部登時沒了力氣，一個趔趄，連帶小隊長倒在了地上。

        “你趕緊走！我幫你殿后！！”小隊長大聲命令。

        “我不能丟下你不管！”林念再次爬起，背起小隊長，向前爬去。

        “沒用的！你這樣，咱們兩個都得死！！！”

        小隊長一個翻身，從林念背上掉下來，“我的任務就是保護你，我是你的隊長，你要遵守命令！”

        密集的子彈瞬間襲來，子彈瞬間穿透他的胸腔，“快走啊！！！”

        小隊長胸前一片殷紅，他的上半身已被打成篩子，十幾顆子彈穿透他的身體。

        他坐在地上，回身朝追來的士兵連續開搶，掩護林念逃跑。

        林念忍住悲痛，他向后射擊兩槍，奮力爬起，向前全力跑去。

        就在小隊長打盡所有子彈時，他回頭看了眼消失的林念，明白自己任務已然完成。

        他聲嘶力竭地沖天空喊道：“好好活——”

        聲音戛然而止，小隊長怒目圓睜，應聲倒地。

        林念不是沒想過犧牲，只是小隊長胸前醒目的紅色喚醒他求生的意識，這是別人拿命換來的機會，他沒命地朝黑暗奔去。

        由于腿部失血過多，他的意識漸漸模糊，速度慢了下來，后方敵人開搶的聲音越來越近，就在他躲進黑暗的一剎那，一顆子彈沖破他的身體，將他硬生生推向弄堂里的一堆雜物之中。

        林念瞬間失去意識。

        不知是幸運還是上天眷顧。這堆雜物從上方壓下來，蓋在林念身上，幫他成功躲過國軍的搜查。

        幾個士兵以為他已經逃走，繼續向前追去。

        槍聲，腳步聲越來越遠，街面上又恢復了平靜，只剩下柔軟的月光斜照著大地。

        葉云飛正在車內閉目養神，聽到城門關卡處傳來槍響，覺知出事！他發動車子，朝北大街開去。

        宋楚開著車子也循著槍聲跟了過去。

        遠藤伊明和安振業早早從宴會回到了駐軍部，跟蹤葉云飛的黑衣人剛向他匯報完跟丟了的事情，一個士兵就匆忙跑了進來。

        “報告大佐，北大街發生槍擊事件，懷疑是地下黨和國軍打了起來。”

        “很好！”

        遠藤高興地向安振業說道：“看來，我們計劃成功了。”

        安振業笑道：“恭喜大佐。”

        遠藤擺了擺手，突然問道：“中森向你們發出進攻的信號了嗎？”

        “還沒有！我們的人仍然埋伏在附近一直沒動。”

        “什么？！”

        遠藤伊明剛高興一會，馬上又擔心起來。

        安振業吃驚：“難道，車子沒走那條預定的路線？”

        遠藤臉色隨之陰沉了下來，“可惡！狡猾的地下黨！！”

        看來，是自己太過自信了。

        如果是自己的人和那群地下黨打起來，說明中森還活著，他已經和老余在內部找出了“山鬼”。

        可如今交火的，是陳浦瑞的人！說明自己的計劃多半是出了問題，中森極有可能已經犧牲了。

        “通知埋伏小隊，現在以安全巡邏的名義搜索全城，追捕地下黨的漏網之魚，要快！”

        遠藤又叫住了正要離開的通信兵，“不要和陳浦瑞的兵發生正面沖突！”

        “是！”

        安振業聽到這樣的情況，心里也沒了底，看來這次的抓捕，又要落空。

        茶樓里，聽到槍響后，很多人趴在樓上向外張望。有幾個不怕死的年輕人，正商量著去現場瞧熱鬧。

        原本坐在茶樓里喝茶的李生，在聽到槍響的一刻，悄聲離開。

        他忍住悲痛，喊了一輛黃包車，朝三河書店方向走去。

        這次撤退，失敗了。

        宋楚車子開到北大街，發現這里被搜的亂七八糟。原本熱鬧的街市，因為槍戰，人們四散而逃。

        他下車查看情況，正好被趕來的一對日本兵攔住了去路。

        “你是什么滴干活？！！”

        為首的小隊長，端起□□對著他厲聲問道。

        宋楚瞬間被嚇得沒了力氣，他顫抖地舉起雙手，小心說道：“我……只是路過……”

        日軍認為宋楚是可疑人物，要求他跟著走一趟。

        這時，一隊國軍也趕到路口，發現是日軍，舉槍就要開戰，日軍也舉槍。

        兩軍就這樣對峙著，兩方都不敢輕舉妄動，日軍小隊長想到遠藤有令，不能和陳浦瑞的兵發生正面沖突，所以他始終沒有下攻擊的命令。

        國軍這邊也不敢輕舉妄動，小隊長差人趕緊報告給司令。

        就這樣，宋楚被兩方夾在中間，不敢動彈。

        槍聲持續了半小時，停止以后，戰場一片狼藉。

        陳浦瑞是聽到匯報后，匆忙趕到城門關卡這邊的。

        他坐在一旁閉眼揉眉地聽著小隊長的匯報：“我方傷亡十人，對方死亡六人。目前沒有活口，不知道對方總數多少，不知道是否有逃跑人員，不知道這伙人什么來歷。”

        聽完匯報，陳浦瑞氣的破口大罵：“媽的！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天上飛來的？！折了我這么多兵，我就不信了，這些人骨頭這么硬！”

        “報告司令！”另一個清理現場的士兵來報：“追繳到一輛卡車，拉的是磺胺。藥品上沒有生產廠家名字，目前不知道藥品從哪里來。守城的士兵說當時貨車司機出示了印有咱們軍隊的通行證。”

        士兵把通行證交給陳浦瑞，看著這張通行證，張副官趴在他耳朵邊小聲提醒：“司令，咱們開出的通行證沒幾個人，葉家前幾天也開了一張。”

        聯想到葉氏藥廠里的有一批地下黨，陳浦瑞突然明白了什么，“葉老板今晚可真夠忙的呀！”

        突然，一個士兵慌忙跑來報告說，日軍有一小隊在北大街，正和自己的人對峙。

        陳浦瑞最討厭聽到關于日本人的消息，他剛剛消氣，轉眼工夫，又惹事了，“他奶奶的，日軍來湊什么熱鬧？得！這回可算湊齊了！”

        看看手里的通行證，他狡猾地笑道：“一晚上的功夫，這出戲越來越有意思了。走！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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