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受傷

        子夜，萬籟寂靜。月色余輝下，吳三河和林念二人又回到土屋內。

        吳三河點燃屋內唯一的一盞煤油燈，微弱的燈光下，他坐在桌旁抽煙，一言不發，臉上寫滿愁緒。

        “吳大哥，你在想什么？”

        林念坐在方桌對面，看著他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霧。

        “今天算是有驚無險吶～”

        他抬頭看向林念繼續說：“可我這心里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不踏實。”

        林念點點頭，“今天云霞和葉老板一出來，我直覺到事情的蹊蹺。李隊長也提醒我們最近小心，切不可在緊要關頭被盯上。”

        “李生說前線來密電，已近嚴冬，戰士們缺衣少糧，醫療藥品又跟不上了。”吳三河重重嘆了口氣，“哎……咱們的很多同志，還沒上戰場，就被這鬼環境折磨的滿身是傷，快要堅持不住了！”

        他心里很著急，這邊一天不解封，物資一天就運不出去。

        林念微微蹙眉，突然發覺，他們的地下工作竟面臨著如此巨大的挑戰。

        屋里安靜良久。

        林念突然說：“我想再試試。”

        吳三河眼前一亮，低聲問：“你是說再將物資運出城？！”

        林念點點頭，“上次的物資還在陳浦瑞手里，我可以和幾個同志將它們偷回來，然后直接護送出城。”

        “你不離開這里？”吳三河問。

        林念：“我如今已成了日軍的目標，此時出城，更會引起他們的注意，物資就更出不了城。況且，咱們現在缺人手，我不能離開！”

        吳三河覺得有道理，抬頭說道：“我先找人打聽打聽物資的下落。如果一切順利，等你傷養好了，咱們就行動！”

        “我的傷不礙事，咱們爭取盡快！”

        “嗯！”

        二人在分別之時，吳三河突然開口喊了一句：“林念！”

        林念回頭疑惑地望向他。

        “千萬注意安全！”

        林念沖他微微一笑，表示了然，隨后只身隱入黑夜里。

        吳三河心中感慨無限，他們的工作隱蔽又危險，不能像前線的戰士們一樣，奮勇殺敵。

        他是一個頗有經驗的老情報員，做過行動隊員，完成過最危險的任務，出生入死這么多年，始終都是隱蔽在暗處秘密行動。

        如今面臨窘境，他更加焦慮。

        這個飽經滄桑的中年漢子，此時既疲憊又脆弱。

        怎樣才能快速解決前線物資短缺問題，已迫在眉睫！

        林念回到中山巷，天已微亮。

        老李開了大門，打著招呼笑道：“先生，您回來啦。”

        林念昨天半夜急匆匆出去，老李和阿蘭兩人硬是沒攔住。當時事情急，說了些重話。此時對著老李，他竟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了笑，客氣地說道：“你辛苦了。”

        突然似乎想到什么，回頭問老李：“少爺回來了嗎？”

        鬼使神差地問了這句，他倒有些后悔。

        家里發生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回來。

        明知答案，可他還是有些期待。

        老李突然壓低聲音，小聲道：“少爺昨晚半夜就回了，見你不在，他也不肯去臥房休息，說要等你。”

        說完，他朝林念擺擺手，示意快進去看看。

        林念有些詫異地來到客廳門前，他放緩腳步，輕輕推門而入。

        葉云飛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右手扶額，正瞇著眼睛小憩。

        此時，距離過年還不到個把月，正值嚴冬。

        客廳里雖也裝了先進的暖氣取暖，可空間太大，溫度只比室外高上幾度，整個屋內透著些許涼意，坐上一夜，肯定感冒。

        他腳下散落著一床毛毯，想必是阿蘭送來的。

        林念彎腰提起毯子，正要往他身上披，誰料對方突然睜眼，一把抓住他靠過來的雙手，將人瞬間拉到身前。

        葉云飛的爆發力絲毫不亞于林念，甚至比林念擁有更快的速度，這讓毫無防備的他無法招架。

        “是我！”

        林念急忙輕聲說道，好讓葉云飛做出判斷。

        聽到聲音，對方非但沒放，還握得更加用力，二人距離又拉近一步，鼻尖幾乎碰到。

        “哼！”

        葉云飛得意地冷笑，聲音嘶啞道：“你還知道回來？”

        其實，他并沒有睡的很沉，早在林念進門就已經完全清醒，假裝睡著，就是想嚇對方一跳。

        雖然掛念的人又重新出現在眼前，著實讓自己心里高興，先前擔心他離開的恐怖陰云，也瞬間一掃而空。

        可誰讓他說很快回來，自己真就傻乎乎空等了一夜，白白害了一夜的擔心，挨了一夜的凍。

        言而無信，該打！

        葉云飛正眼審視著近在咫尺的人，發現他眼底一片驚慌，卻沒了以前的防備。

        林念慌忙解釋：

        “我和吳大哥又商量了一些事情。”

        “又要走？”葉云飛斜睨他。

        “不是……”

        葉云飛放下心來。

        隨即發現他慢慢發紅的耳根，葉云飛才無聲地放開了手。

        得了自由，林念趕緊站起身，斯文自覺地向后退了半步。

        瞥了眼沙發上的葉云飛，這才發現，他根本沒有睡著，反而精神奕奕地翹著二郎腿，跟個沒事人一樣盯著自己。

        感情剛才是被戲弄了。

        林念低聲質問：“你沒睡？！”

        “你哪只眼睛看我睡著了？”葉云飛冷聲回了一句。

        林念想發火，可礙于他救命恩人的身份，也不好發作，只責備地問：“客廳這么冷，你還待了一夜？萬一感冒，阿蘭又忙不完了。”

        他關心人的方式真是硬核，心軟嘴硬地說完，還怕話太重，傷到對方。

        葉云飛自然不跟他計較，只聽完前半句，心窩里就暖洋洋的，后半句全當空氣給忽略掉。

        “我回房了。”林念不理他，直接轉身。

        “等等！”

        葉云飛突然叫住他，清冷的聲音里有些著急。

        林念定住腳步，詫異地看向靠過來的人。

        就在他轉身時，葉云飛瞥見了灰白色長衫腹部位置有些血跡。

        “你受傷了？！”

        林念低頭看向腹部，這才了然，原來是傷口掙裂，滲出一些血。

        想來是昨晚不小心造成的。

        “沒事兒，包扎一下就行。”林念不以為意地安慰。

        他雖嘴上說的輕巧，可注意力一移轉到傷口上，才覺出有些疼，好在這點小傷，他能忍得住。

        他這樣不在意自己的身體，葉云飛卻氣急敗壞，拉起林念的手腕就上樓，“你是我救的，我說有事就有事！”

        林念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了，乖乖閉了嘴，手腕任由拉著，心口卻沒來由地刺痛了一下。

        來到臥室，林念坐在床邊，看著葉云飛一系列的動作。

        他熟練地取來家里的急備藥箱，小心翼翼地剪開林念腹部滲血的長衫，慢慢包扎起傷口來。

        這個藥箱自打林念住進來，就一直在。是葉云飛托趙秦買來備用的。

        腹部掙開的傷口絕對比林念說的嚴重，剪開滲血的紗布，一個硬幣大小的圓形傷口四周裂了幾道，此時正冒著血。

        葉云飛沒了之前的和善，臉色冰冷，一言不發。

        他反復擦著不斷冒出的血，又用潔白的新紗布裹好傷口。

        這場包扎，兩人都沒說話，看著葉云飛一臉認真的表情，林念心里愧疚萬分。

        原來剛才的心痛是愧疚。

        云霞是因為自己才遭綁架，可葉云飛卻對他這么在意。

        “云霞怎么樣了？”林念輕聲問道。

        “人沒事。”

        葉云飛一圈一圈地用紗布纏著林念腰上的傷口。

        看著他的頭頂，林念突然沒了聲。

        葉云飛感到奇怪，抬起頭，兩人視線相碰。

        為什么這么關心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被救以來，越來越明顯地直覺到葉云飛對自己的態度變化。

        他不是一個冷漠的人，只是太久沒有感受到被別人關心的溫暖，不適應到別扭。

        畢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關心別人。

        自從丟了弟弟，父母離開自己，他就開始了獨來獨往，過慣了風餐露宿，熟悉了孤獨的滋味。

        他從心底里討厭孤獨，卻又不得不接受寂寞。

        那些說自己習慣了孤獨的人，又有哪一個不是被溫暖拋棄，而又被孤獨收養的。

        自己的身份更讓他不敢想感情上的事，又有哪位好姑娘愿意嫁給一個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的男人……

        “在想什么？”

        看他盯著自己出神，葉云飛起身坐到床邊的椅子上，與林念面對面。

        “為什么這么關心我？”

        林念突然問出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

        因為，你對于我來說……很特別！

        “因為你的命是我救的。”

        葉云飛漫不經心地給出答案，俊朗的臉上不經意地閃著光。

        林念突然一笑，眼底露出一汪暖意，“真是個奇怪的人。”

        “為何？”

        “聽過為救命恩人肝腦涂地的，卻沒見過恩人為救過的人無私奉獻的。”

        “我不就是嗎？”葉云飛戲謔地反問。

        林念神情柔和下來，認真看著他：“謝謝你。”

        謝謝你肯對我這么好～

        葉云飛深邃的眼睛里倒映著對方的笑容，“應該是我謝謝你。”

        林念疑惑地看向他。

        葉云飛突然伸出手，撫上林念的眼角，細長白皙的指腹輕輕婆娑著。

        “因為這里，讓我很安心。”

        林念睜大眼睛，任他捧著臉，絲毫未覺察出異樣的感情攀上心間。

        “你有一雙很像母親的眼睛。溫柔，安靜，看了讓人安心。”

        林念眼神閃爍。

        他被葉云飛專注的眼神牢牢吸引，兩人深刻望著對方，周圍的環境越來越遠。

        突然，葉云飛慢慢傾身上前，蜻蜓點水般吻了林念的左眼，很快便分開了。

        這個動作開始和結束的太快，林念毫無防備，他心里似乎預感到什么。

        這樣的行為，不是兩個男人該有的正常關系。

        突然一把推開近在眼前的那副年輕的面容，“我們不該這樣！”

        林念有些激動，連聲音都在顫抖。

        葉云飛眼神由炙熱到清明。

        “你一定很厭惡吧？”

        從救回林念，到昨晚他不顧一切地護住自己時，葉云飛便已清楚了自己的心意。無論對方是誰，是男是女，愛上了便就無可遁形，心心念念都是那人。

        他本想隱瞞，可面對林念，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等待著他說出拒絕的話。這樣，便可以徹底死心，不用反復折磨自己。

        可林念心里并沒有厭惡，只是眼角上的那抹親吻，讓他很緊張，緊張到心臟砰砰直跳。

        他并不是不懂葉云飛的心思。只是……兩個男人這樣離經叛道的感情，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還沒做好準備，甚至是完全沒有準備！

        他不討厭，可也……不喜歡……

        面頰出了火般通紅一片，耳朵更是紅到滴血。林念一言不發地低著頭，神情無措。

        見他猶豫，葉云飛了然，他向后退了一步，兩人瞬間又成了客人與主人的距離。

        “小時候，父親管教嚴厲，母親卻很溫柔，時常親近我和妹妹。可她卻在我十四歲那年早逝了。父親忙，顧不得我們，從此便是我在照顧云霞。”葉云飛不經意地說著，可卻眼角發紅，聲音越來越冷。

        “那天晚上，看你倒在血泊里，什么都沒想，便把你救了回來。”

        故意說的輕巧，只為讓林念減輕心理負擔，“你放心，換做別人，我依然會救。”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葉云飛并不是一個愛向別人吐露心聲的人。

        可此刻，他心里空落落的。

        林念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因全部的注意力還停留在那輕柔的一吻上。

        葉云飛看出他的無措，他站起身，溫柔道：“你好好休息，養好了傷，才能再去執行任務。”

        說完，收起藥箱，穿好外套，他朝門外走去。

        看人快要走出房門，林念蹙著眉毛，神色著急。他覺得自己此時應該說些什么，可要說些什么呢？！

        直到房門輕輕合上，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簡直笨到家了！

        望著沉悶厚重的木門，林念責怪著自己的木訥。空蕩蕩的房間里，早已沒了先前的溫暖……

        葉云飛下了樓，心中雖然空落的很，卻也很灑脫。他不會強求林念的感情，因為這是自己無法控制的。

        他也不會放棄對林念的心，因為這是他自己能隱忍的。

        上了車，發動車子，拐入大街上，一腳油門疾馳而去。

        林念站在臥室的窗旁，看著樓下葉云飛的車子駛出門外，心里滿滿的失落。

        人的感情很奇妙，越恐懼的，越會是最真實的。就像，一個無可替代的情感，在他心里悄然發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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