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劫車（二）

        林念打頭陣突擊，陸文曼和其他三人在后方接應，順利的話，攔截后，由陸文曼將車開到安全地帶，再轉交給小李他們。

        春寒料峭，冷風依舊刺骨。此時，已近后半夜，低矮的荒草灌木中慢慢升起濕漉漉的薄霧。林念側身蹲在半人高的荒草叢中一動不動，他警惕地看向城門方向，神色鎮定。

        其實，近乎一個月的休養，再次拿槍，心里難免不習慣。可想想自己是這五人中最有經驗的行動隊員，穩住隊心，至關重要。

        “情報不會出錯吧？！”

        陸文曼有些著急地問。

        她雖有滿身膽量，可第一次執行這樣隱秘的任務，多少還是會緊張。

        “在沒得到組織撤退命令前，所有的情報都要相信它的真實性，我們要做足任務成功的準備。”

        林念緊盯前方，沉穩自若的語氣，不滑痕跡地安撫住了陸文曼的心。

        突然，他附身貼地，靜聽地面上的響動。

        眾人都不覺定住動作，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鏡片下，溫潤如玉的眼睛逐漸變得鋒利，“來了！”

        發動機聲由遠及近，一輛軍用卡車，在薄霧中，如同巨獸，閃著森森白光，慢慢駛來。

        車子速度不快，車燈上下起伏，晃的人暈頭轉向。

        “你他媽小心點行不！跟逃難似的，后面有人攆你啊？”

        張副官頂著個鴨舌帽，遮住了那顆光溜溜的鹵蛋頭，沖司機低聲罵道。

        這場交易，其實早在年前就該進行了。無奈，他的大司令自從當了官，處處小心謹慎，畏首畏尾。害怕被上邊發現，這監守自盜的買賣，只好拖到解封令下來，才敢動手。

        “張副官，咱這一車要是拉去黑市，得多少錢哪？”

        張副官洋洋得意道：“嘿～小子，不是我跟你吹！這車拉的，可都是時下戰場上緊缺的消炎藥，加上林林總總的棉衣糧食，至少得值這個數！”

        開車的小子眼睛瞪得溜圓，看著張副官伸出的五根手指，難以置信。

        “五百？！”

        “你有點出息！”張副官斜眼白愣他。

        “五、五千——”

        話音未落，車身突然劇烈抖動起來，像是撞到路面障礙物。司機向左猛打方向盤，朝路邊撞去。帶著高速剎車的火花，車身陷進路邊溝里才停住。

        車上兩人，以及車廂里的兩名衛兵，被撞的人仰馬翻。

        “你他媽不要命了？！！”

        張副官一頭栽在前方玻璃上，沒顧得上滿頭鼓起的大包，呲牙咧嘴地罵道。

        司機驚魂未定，一臉怔愣地轉頭盯向路面，哆嗦道：“有、有鬼！！”

        “啥？！”

        “車子壓到什么東西了！！！”

        張副官趕緊俯身掏槍，看著前方漆黑的路面，附近都是些亂葬崗，配上貓頭鷹偶爾傳來的瘆人笑聲，著實令人不寒而栗！

        他轉身猛拍車廂里兩個拿槍的衛兵，大喊道：“快他媽下去查看查看！”

        兩名衛兵你推我搡，不情不愿地下了車，拉動槍栓，朝車燈照亮的方向慢慢移步。

        忽然，前方路面，一個白影極速閃過，旋即又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高速，沖向路邊草叢里。

        “啊！！！”

        砰——砰——

        伴隨衛兵的尖叫，兩聲驚天的槍響劃破黑夜，驚起一片烏鴉哀嚎，詭異無常的安靜瞬間襲來。

        小李等人趴在暗處，待衛兵篩糠似得抖到跟前，猛開幾槍，兩人應聲倒地，子彈擦著要害，打在腿部。

        三人合力，偷偷將人拖到雜草叢里，打暈。

        張副官一聽槍聲，心知壞事。還想再聽，車外聲音卻戛然而止，靜到可怕。

        踢了腳趴在方向盤底下瑟瑟發抖的司機，張副官強裝鎮定；“快！跟我一起下去！”

        二人哆哆嗦嗦打開車門，慢慢朝兩名士兵消失的方向走去。沒走幾步，身后司機一個趔趄，被突然從暗處伸來的大手，牢牢扣住脖頸，拖進黑暗的草叢中。

        張副官嗷叫一聲，回身一槍，卻發現空曠四野，根本無人。

        “別動！”

        一個冷硬的鐵家伙，頂住他的后腦，隨之而來的是低沉的聲音。

        張副官舉起雙手，連聲喊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末了，雙腿一軟，順勢滑跪到了地上。

        “東西留下，繞你一命！”

        “好漢是哪條道上的？我以前也是干這個發家的，你把我放了，我讓司令給你個官當當，可不比打家劫舍強？！”

        張副官為人機靈，想著招安的法子來誘騙敵人。

        “少廢話！想活命的，趕緊走！”

        槍管猛然向前頂了一下，沉冷的聲音起了殺意，顯然土匪沒了好耐心。

        “別開槍！別開槍！我走！！”張副官趕緊起身，邁著小碎步正要離開。

        此時，另一名土匪，從車身側面爬上駕駛座，正要發動車子。

        不知是腦子讓驢踢了還是抽瘋，走到一半的張副官，突然轉身，拔出腰間駁殼槍，朝著駕駛室連開幾槍。

        站在他身后的林念，反應迅速。一個就地翻滾，躲過幾顆迎來的子彈。

        靠近駕駛室，他一邊開槍掩護，一邊將陸文曼拽下車，抱著人，連身翻到旁邊的草叢里。

        陸文曼大睜著眼睛，神情驚愕。簡直不敢相信，剛剛那幾顆子彈，是擦著自己的面頰滑過去的。她乖乖被林念護在身下，沒敢動一下。

        救下人來，林念專心對付仍不死心的副官。顯然，這人的槍法，還是有點能耐的。

        張副官蹲在對面草叢里，拿出做土匪時的看家本事，準點射擊，還真別說，對方讓他打的，不敢前進一步。

        “小子！這回知道爺爺的厲害了吧！跟我比槍法，還差遠呢！快給爺爺跪下，饒你——”

        砰——

        一顆子彈，頂著他的帽子，不偏不倚地擦頭而過。子彈引起的沖擊波，將人掀翻在地。張副官還沒起身，連連的子彈，雨點般朝他射來，連喘氣的空都沒有。

        “媽呀！救命！！”

        在槍聲的伴奏下，張副官連哭帶喊，向城內跑去。

        交接完任務，看著貨車再次緩緩啟程。林念長舒了一口氣，仿佛是完成了跨越一個世紀的艱難任務。

        陸文曼看他神色動容，不覺一笑；“別擔心，小李他們一定能把物資安全送達。”

        “嗯。”

        想起犧牲的吳三河，林念眼睛又濕潤了，“為了這車藥品，犧牲了我們太多的同志了。”

        陸文曼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素未蒙面的戰友。頗有感觸，“我們能做的，就是繼續完成他們未完成的任務，替他們報仇！”

        林念轉頭看向這個語出驚人，面容平靜的果敢女子，對她的佩服又增幾分。

        “我們回去吧！一會兒，估計陳浦瑞的人該來了。”林念道。

        廟后面的車子悄然啟動，緩緩開進城內。

        拿出通行證，車子順利進程，停在一處偏僻的巷子口。

        “謝謝你救了我。”陸文曼道。

        “不用客氣，都是同志，應該的。”林念坐在后座，一臉輕松。

        趁二人還沒下車，陸文曼壓低聲音，又問：“林先生，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聽她這樣客氣，林念好奇，“什么事？”

        “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

        林念僵住表情，不知如何開口。

        陸文曼坐在駕駛座，盯著后視鏡里滿臉通紅的人，不由一聲輕笑。

        “你救我的時候，脖子上的痕跡露出來了。”

        本不想過問別人的私事。可當她看到那蔓延到脖子里深深淺淺的紫色吻痕，就不覺驚訝。

        一個女子，能制造出這么多痕跡，可見對方的愛意有多瘋狂。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林念的回答像泄了氣的皮球，毫無剛才的威風。

        他遮遮掩掩地解釋：“……是蚊子咬、咬的……”越說聲音越小，解釋的蒼白無力。

        陸文曼笑得眉眼彎彎，花枝亂顫，“好了，好了！我不問你了，是我眼神不好，蚊子咬的，必須是蚊子咬的！”

        下了車，林念站在路邊，看著匆匆離去的汽車，滿臉不自在。一想到那車里人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么，滿臉笑意盈盈地看自己，他就羞愧的無地自容！

        幾杯酒下肚，陳浦瑞暈暈乎乎地剛要躺下，就聽見張副官哭爹喊娘地跑回了司令府。

        聽他舌頭打結地說完被搶經過，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大喝一聲：：“別嚎了！你他媽出去，別說做過土匪！瞧你那死出！”

        跑掉了一只鞋的張副官，一把委屈的鼻涕擰在地上，“司、司令，你——是不知道！那伙萬惡的死土匪，他裝神弄鬼！！一會兒白影，一會兒怪叫的，咱們的人，都被他收拾了！幸虧我開槍準，跑得快，這才撿了條命回來！！！”

        打死他也不會說自己哭喊著“好漢饒命”，被人放回來的。

        “那你看清人長什么樣了嗎？！”陳浦瑞問。

        “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戴著黑色寬邊禮帽，一身黑色中山裝，女的用圍脖擋著臉，都、都沒看清臉……”

        “哼！瞧你那出息！被人搶了，還不知道是誰！”

        陳浦瑞真是恨鐵不成鋼啊！本想著靠這次能撈上一把，卻沒成想被半路的程咬金劫了道。

        媽的！這么多年，只有他陳浦瑞劫人家的，哪有被人搶的道理！這要傳出去，他這臉面還掛不掛的住！

        張副官說完，站在一旁，溜眼仔細觀察上司的一舉一動。

        陳司令一身亮白綢緞練功服，不發一語地來回踱步。

        他知道，這是司令即將發怒的征兆，此時得罪不得。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杵了半天，前去巡查的士兵匆匆跑進來，“報告司令！其余三人找到了，沒有死，暈倒在路邊草叢里。車子已被開走，周邊沒發現其他可疑行人。”

        知道查也查不出個子丑寅卯來，陳浦瑞一揮胳膊，士兵出了屋。

        “司令！”

        張副官眼瞅著自己這悶虧吃定了，不甘心地拱火道：“不能讓一群小嘍嘍燒炸天，爬到咱頭上拉屎撒尿吧！？”

        “你懂個屁！咱們這車藥本就來路不正，現在哪個戰場上不缺藥？！不說咱們國軍了，就是日本人和地下黨要是知道了，誰搶的你還沒個數嗎？”

        陳浦瑞坐到桌前，端起一杯茶痛快飲下，“沒打死咱弟兄，說明人家只沖藥，沒下死手！要是再追查下去，你覺得是得罪那群殺人不眨眼的日本人好還是得罪那伙地下黨好？！”

        一聽陳司令這么分析，張副官神色一愣，半天緩過神來。

        這么算來，今天沒丟命，算是萬幸了！

        “司令，咱這兩邊都得罪不得，可就怕他們以后當咱是病貓了！”

        “呵！笑話！老子怎么說也還是手握幾萬兵力的大司令，不管誰來，要是敢明面上欺負咱，不把腸子給他打爛嘍~”

        一聽撐腰的這番豪言壯語，張副官算是吃了定心丸。他今晚丟了人，為了挽回在司令心中大聰明的軍師形象，恰逢時宜地獻上自己的馬屁，把陳司令拍的是心曠神怡。

        “司令威武！司令霸氣！！”

        一陣自得威武過后，陳浦瑞又虎著臉罵道：“你別整天整這些虛的！今晚這事，誰泄出去的，趕緊給我查辦了？咱司令府現在凈出些吃里扒外的東西！”

        張副官知道，他說的是府里屢禁不止倒賣情報的腌臜事，忙挺身立正道：“是！查出來，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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