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跟蹤

        一大早，葉云飛開車載著林念和云霞趕往學校。

        “老師！你脖子上怎么紅了一塊？！”

        后座的云霞微微靠近，說著就要上手去扒對方衣領。

        林念心臟一緊，趕緊捂住，“……被、被蚊子咬的。”

        他可真不是個會說謊的高手。

        “啊……這才四月份，就有蚊子？”對方一臉的狐疑，讓林念恨不得趕緊找個地縫鉆進去。

        “……想必是去年的蚊子？屋里一暖和，它就活了。”

        林念已經詞窮，要是她再繼續追問，他甚至有可能說那蚊子是從天上飛來專門報復自己的前世冤家。

        好在對方只是大驚小怪地唏噓一陣，“你小心點，都腫了，回頭找點清涼油涂一涂，很快就好。”

        到底是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她一本正經地關心讓林念更加心虛，暗地里松過了口氣后，偷瞄了眼正在開車的葉云飛，那人滿臉淡定地目視前方，跟沒聽見二人對話似得，十分心安理得。

        悄悄朝前方瞪了一眼，算作扯恨，之后便和云霞聊起最近的功課。

        不經意間，葉云飛平靜的目光偷偷落到后車座兩人身上，隨即嘴角微微彎起個好看的弧度，明顯是得逞后的勝利微笑。

        中午的華安路很熱鬧，路兩旁各式各樣的百貨公司，頗受摩登小姐和太太們的青睞。

        安玲陪母親剛從洋裝百貨出來，正要喊司機，一個身影迅速閃到她身后。

        “安小姐。”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轉身看到來人，安玲滿臉不可思議，“林先生？！”

        林念一身青黑色中山裝，穿得筆挺有型，很精神。這身打扮挺新鮮，讓她好一陣打量。

        跟司機交代了幾句，讓他載著母親先離開，兩人挑了個不起眼的茶館二樓角落坐下，一時相對無言。

        “突然冒昧打擾，希望沒驚到你。”林念倒了杯茶，端給她，以示歉意。

        驚到沒驚著，只是有些意外。安玲與他接觸甚少，唯一印象深刻，便是他身上那份獨有的斯文氣，以及……云飛對他的特別。

        這讓她在面對林念時，總有種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矛盾心理。

        想想自己也是可笑，竟對一個男子嫉妒到如此地步！

        “林先生找我，是有什么要緊事？”

        自認為，與這人唯一的聯系，只能是葉云飛。

        林念左右看看，突然壓低聲音：“我想請安小姐幫一個忙，關于日本人的。”

        一聽日本人，安玲本能蹙起眉心，秀麗的瓜子臉上退下血色，滿目凝重。

        父親剛幫日本人通過法案，做了千古罪人，因為這，自己還跟他大吵了一架。在她的認識里，只要和日本人接觸，似乎都脫不開背叛，就像現在，一聽林念提，她自然地以為對方也在幫日本人做事。

        “想不到林先生還跟他們有聯系？”

        安玲垂著眼眸，并不看他，語氣溫柔端莊，可也帶著些厭惡和諷刺，“對不起，這個忙，我幫不了你。”

        “我還沒說，您就拒絕了？”林念看著她，笑了一聲。

        “想必你是因為我爸爸在日本人那邊幫忙，才找上我的吧？”

        林念沒有答話，表示肯定。

        知道自己猜中了，安玲挑起眉毛，眼神凌厲，“爸爸的路已經走錯，你們這些人還跟著投奔日本人，哪天他們要是被打回去，你們也要跟著去嗎？！”

        這樣反動的言論，真不似一個深閨大小姐說出的話。

        林念越聽越不對勁，感情是把自己當叛徒了！

        他悄悄推了推眼鏡，解釋道：“您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投靠日本人，還要誤會什么？”

        “投靠？”

        林念突然一笑，“我本想讓你幫我弄到日本人的情報，而非做叛國之事。”

        話一出口，他立馬后悔，說的叛國，不正是暗指她的父親安振業嗎？

        安玲將信將疑，并未因后半句有所顧忌。

        “什么情報？”

        “日本人最近滿城部署兵力，我們懷疑，他們有進攻的計劃，可計劃書到現在都不得而知，安市長……”

        林念略微一頓，繼續道：“他如今身居要職，在日本人身邊能自由出入，要獲得計劃書容易的多。”

        “你們？”安玲微微蹙眉，“是誰？”

        要想獲得有用的情報，就必須用有價值的信息去交換，以獲得對方信任，這是林念在北平間諜課上所學的。

        “安小姐，為了你的安全，恕我不能告知。但請你相信，我和你的想法一樣，都盼著自由和平的一天。”

        林念說完，心中不免緊張，這樣的解釋根本沒有說服力。

        安玲望著他的眼睛良久沒說話。

        這便是那雙能讓云飛望得出神的眼眸，普通卻那樣誠懇真摯。讓人安心。

        不知怎的，她就莫名選擇了相信。壓低聲音，再次問道：“你們……是地下黨嗎？”

        眼睛緊盯對方，等待著回答。

        林念面色嚴肅，身子微微前傾，一字一頓：“我們是中國人。”

        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安玲端起面前的杯子，慢慢喝了一口。

        安靜許久，靜到林念以為快要抓不到希望了，卻忽然聽到對方緩聲道：“我該如何幫你？”

        她最終卸下了防備。

        林念笑著點頭，“你可以暗自檢查安先生的書房或檢查他每天拿回家的材料，說不定會有收獲。切記！不要被發現，注意安全。”

        “我有兩個條件你必須答應。”

        林念眼皮一跳，“什么條件？”

        安玲煽動著長睫毛，聲音輕柔，“饒過我父親犯的錯。”

        林念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么，卻又忍住了。他手指慢慢碰著溫熱的茶杯，沉聲道：“第二個條件呢？”

        “答應我以后的一個請求，無論什么時候，都必須答應。”盯著他的眼睛，別有深意。

        “什么請求，現在不能說？”林念疑惑。

        安玲搖搖頭，輕笑一聲：“我沒有想好，還不是時候。”

        這兩個條件，一個無能為力，一個無法拒絕。

        安振業賣國的行為，正中地下黨鋤奸行動的名單，組織即使現在不動手，也會在將來出手，這點，他無能為力。

        至于第二個條件，林念潛意識里察覺到滿滿的敵意，稍縱即逝，可他仍捕捉不到是哪里的危險。

        “安小姐是聰明人，于國家不利者，我無法決定他的命運。第二個條件……我可以答應你。”

        安玲心里明白，父親的安危，豈是他一人能決定的，想暗殺的人實在太多了。

        “好，我幫你。”

        緩緩起身，邁著輕盈的步伐朝外走了兩步，復又回頭看向桌前的人，“別忘了你答應的事。”

        說完，悄然離開。

        這場交易，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可在林念心里，仿佛過去千年之久。

        一種難以言喻的危險壓在身側，不得呼吸。

        他轉頭望向窗外，想換個風景來緩解。和煦的微風將心間微微的緊張暫時吹散。望著樓下街上的行人，安玲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話，還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那些看不見的未來似乎都已落在了掌控之中，可那將會是怎樣的以后呢？他不得而知。

        南城戰地醫院后院，趙秦立在中央，眼巴巴瞪眼瞅著。

        自己竟一次也沒來過這醫院，也就是說，他，迷路了……

        呵！笑話！

        堂堂南城有名的私家醫生，竟在這個不起眼的地方栽了跟頭，不信那個邪！

        趙秦一張四方的青年臉，輪廓鮮明，單眼皮恰到好處地把那份蜜汁自信掩蓋住了。

        他是今天早上才想起要來拿份資料的，因為懶，他慢悠悠晃蕩到中午才過來。

        結果，現世報馬上來。

        要命的是，今天禮拜天，醫院人很少，后院資料庫更是寥寥無幾，他一米八的大個子，跟個電線桿一樣，傻愣愣杵在那兒，就……挺尷尬的……

        一頓垂死掙扎后，他靈機一動：改天再來不就行了！

        剛想完，他就轉身朝大門口走。

        過門廊時，鬼使神差地朝廊道盡頭一瞥，就那么時間正好地瞧見了走廊拐角處安靜坐著的一個看書女子。

        那身紫色連衣裙配上白大褂，清新脫俗，束起的長發微微攏在耳后，一陣風吹過，滿目溫柔。

        這是趙秦第一次見到陸文曼，那天陽光正好。

        神不知鬼不覺地慢慢靠近，趙秦緊張地低聲咳了下。

        陸文曼抬起眼角，明亮的注視著他，“你……有什么事嗎？”

        “沒、沒事……”

        嘴瓢了，真可怕！

        趙秦有生以來，第一次跟一個女孩子沒話找話，還找得這么有藝術感。

        假裝轉身往回走，剛走沒兩步，他又折回來，站在面前。

        感受到對方奇怪的行為，陸文曼微微皺眉，出于謹慎，她隨即換了副表情。

        眉眼帶笑地看著面前這個傻大個兒，道：“我能幫你什么忙？”

        “那個……我迷路了，請問，資料庫怎么走？”

        “順著走廊，走到盡頭，左轉第二個門就是。”

        陸文曼放松下來，給他指了指路。隨后，又低頭默默看書。

        不料，這人竟然沒走！

        抬頭再次疑惑地看向他。

        “呃……小姐，”趙秦扭扭捏捏地低聲道：“我能請你喝杯咖啡嗎？”

        陸文曼：“？？？”

        仍然一臉嚴肅地看著那人。

        見她沒回答，考慮到是否自己提出的要求有些唐突，正要換個問法時，對方突然笑了。

        “你在跟我約會嗎？”

        這么直接，大方開朗的女子，對于留過洋的趙秦來說，簡直是命中天女！

        點了點頭，肯定道：“可以這么說。”

        陸文曼從廊凳上起身，踱步到身邊，悄聲道：“我對你這樣的風流公子，沒興趣。”

        沖他眨了眨好看的丹鳳眼，抱著書離開了。

        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英氣漂亮。

        趙秦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走遠，心中并無波瀾，甚至還覺得上癮。

        直到人消失在走廊盡頭，他都沒舍得離開。默默盤算下次來這里的時間，他抬腳朝對方給自己指的資料庫走去，這次，再去找資料，他的腳步竟放緩許多，滿心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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