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鴛鴦沉夢
月已西,狼藉一片的皇宮中,只有清政殿閃著微弱的燭光。
殿外只有呼嘯的風聲。嚴無極從風聲中走上長長的華麗的石階,止步龍椅前,躬身道:“陛下,李淵和柳氏皆已收押入獄。”
李鮮點點頭,轉而問一旁的烏緹娜:“李戎人呢?”
“微臣令他斷后,便再未見過他。”烏緹娜道。
李鮮道:“嚴內侍,傳平叛副御史覲見,然后帶平叛御史去內獄一趟。”
嚴無極面露難色,跪地伏首道:“陛下,李戎,殉職了。”
李鮮突然目光銳利。
嚴無極接著道:“禁衛軍抄家時,發現了他四分五裂的尸體。應該是來不及撤退,被襄政王府中的妖獸給”
李鮮默然蹙眉,良久道:“他可有家眷?”
“沒有……”
“如此,便只厚葬了罷。”
內獄之地,鬼氣森森。這里是連結生死的溝渠,人命不過一葉扁舟,往左往右,棹楫都不在自己手中。夜已深,獄門內死寂似墳場,偶爾傳出低沉而扭曲的□□,是受刑之人瀕死的聲音,似從冥府傳來。
“莫大人,陛下的意思是,讓您親手送他一程。”嚴無極道:“您只管放心去做,后面的事,內侍們自會安排妥當。”
地牢只用于關押最隱秘最危險的犯人,是皇室暗瘡所在。烏緹娜走下通往地牢的石階。嚴無極示意獄卒隨他離開,轉身出了地牢大門。
烏緹娜走進牢房,地牢的大門隨之闔上。
李淵坐在冰冷的地上,疲憊地抬起頭,望著高高在上的墨瀾。他還是在王府中被禁衛軍包圍時的模樣,身上血跡依舊,不多不少。李鮮連刑訊都不用,只想他速死。
烏緹娜正要開口說話,卻發覺嚴無極并沒有和獄卒一同離去,而是獨自折返。現在他的氣息就在門外游弋。
接著,李淵就看到了令他瞠目結舌的一幕。
只見烏緹娜指尖亮起紫色的星光,那光像流螢一般飛出牢門的縫隙,不及嚴無極躲避,就飛進了他的雙眼,那雙眼睛便毫無光彩,在他麻木的臉上停止了轉動。
“你做了什么?”李淵驚道。
烏緹娜手中的光輝緩慢消失:“操縱他的心智,讓他聽到有利于我的東西。”
李淵一字一頓道:“你果然……不是人類。”忽又抬頭盯著她藍色的眼睛:“你是誰?是妖嗎?”
烏緹娜道:“現在知道這些,也于事無補了。”
“但我仍要知道。”李淵思忖片刻,眼珠突然一轉,疲憊的臉上便有了精神,一雙眼睛炯炯如炬:“你不是李鮮的人!”
烏緹娜臉上閃過一瞬驚訝,轉眼又靜如止水。
李淵從容不迫,娓娓道來:“邱嵐成之死那個神秘的教書先生,就是你吧?后來你利用龍織月,屠滅了大半個武林,使我不得已擴大募兵范圍,好讓你趁虛而入。你殺了我兒子,讓李鮮派人假盜混元石,真掘陷阱,引我提前起兵,而后里應外合,覆滅王府。”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此等計謀,世所罕見。李鮮或許做夢都想不到,甚至連他自己,都是你的棋子。你的目的,應該是得到全部兩塊混元石碎片吧”
可怕的沉默橫亙在他們之間,醞釀著一場腥風血雨。良久,烏緹娜冰冷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你的確不好對付。若不是我殺了李秋潭,恐怕等你起兵時,事情會棘手得多。但你一朝失算,滿盤皆輸。”
李淵的聲音低沉無力:“你怎會知道你殺了秋潭,就已經斷了我的后路。再等下去,只會更加被動。箭在弦上,我不得不發。”但他轉又冷笑道:“但你錯了。比起我,李鮮更不好對付。他對人的疑心從不會因為你是誰,你曾為他做過什么而有一點變化。當年趙逸先是輔佐他登基的帝師,為他嘔心瀝血,甚至甘愿放棄榮華富貴去做個教書先生,連孫女被邱府欺辱都無還手之力只是因為被我聯合眾臣彈劾之后,他依然想為李鮮效力,便暫避鋒芒,在宮外成為李鮮的眼睛。
但即便如此,李鮮還是在他身邊安插了一只狐妖,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你以為我能想到的事,他會當局者迷多久?或者,他還會藏起對你的懷疑,利用你多久?”
“那么你呢?你連今晚都活不過。”烏緹娜反唇相譏。
“我可以死,但請你放過我的夫人。不,你必須放了她!”李淵銳利的目光穿透黑暗:“先皇在位時,是苗疆柳氏一族發現了控制蠱蟲以使用混元石的方法,因此柳氏一族曾是功臣世家,眼下朝中仍藏著不少支持柳氏一族的老臣。如果她死了,他們就會將你做的事告知天下。到時候宮內宮外,都沒有你容身之地!”
“呵……”烏緹娜冷笑道:“你竟也有急令智昏之時。若真如你所言,他們為何不早出聲,讓我功虧一簣,讓你大計得逞?何況,你能想到我不是人類,你能想到李鮮是我的棋子,你為何想不到,我何須你們給我一個容身之所?”
李淵一怔,仰頭長嘆,苦笑:“我確是急令智昏,老令智昏……竟覺得這種謊話能騙得了你……”他的目光又暈染一層哀愴,娓娓述起過往:“先皇傳位于李鮮,柳氏一族拒絕交出控制蠱蟲的方法,卻選擇了我,導致全族被羅織各種罪名,滿門含冤,受盡酷刑慘死!只留她一個人,依靠我的保護才免于誣陷。她一個婦人,從未參與逆謀之事,她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對你構不成任何威脅!”他語聲逐漸墾切:“我一生未求過任何人,現在只求你,放過她!”
牢房陰暗,烏緹娜看不見李淵眼中溢滿的淚,就像李淵看不見烏緹娜狹長瞳孔的顫動,更想不到,她這微妙的動容,不是因為他的威脅,也不是因為他的哀求,而是因為柳氏一族讓她想起了緣滅海底血腥的過往,和瀚瀾宮中殘破不堪的尸骸。往事的烙鐵烙進心底,傷痕卻隨著世事無常的波動,從結痂的地方,再滲出血來。沒有什么疼痛可以真的麻木無感,三界皆同。
烏緹娜蹙眉閉眼,道:“我答應你。”
說罷,她手心飄出一縷青煙,縈繞著李淵。
那一瞬間,李淵見到了五十多年前,初遇時的柳氏,她云鬢烏黑,明眸善睞,櫻唇點紅脂,玉顏貼花黃,一襲水綠紗裙仿如春池蕩漾,而她就坐在春池邊,迎著滿池的荷香,用蔻丹染就的玉指折下一枝蓮蓬,剝出雪白的蓮子送入紅唇。
那是十五歲的柳雅泱,是十七歲的李淵夢中的荷仙。十七歲的李淵英姿勃勃,意氣風發地向她走去,捧上一束荷花到她眼前,粉荷綠蓬,映著她臉上嬌羞的嫣紅
“柳氏雅泱!悍妒無常,逆德犯上,吾不愿與爾結百年怨偶!今時今日,將爾休去!”過去的話語聲縈繞在柳氏心底,她望著滿室陰冷,一如她冰冷的心。她心中有怨,卻怨的不是李淵說出這番傷人的話,而是李淵不肯讓她與他同歸同去,寧愿舍去百年姻緣也要留下她這條煢煢無依的生命。“賤命一條,不如同穴長眠你怎么就不明白”她啜泣著,淚水打濕青春不再的褶皺臉龐,落在布滿青筋的手背上。忽然,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望著窗外地牢的方向,張大的嘴顫抖著,淚水如暴風驟雨,裹挾了她和他的一生,落在森森月色映照的地上。
襄政王李淵躺在地牢中,魂魄已入冥界之境,只留下空空的軀殼,帶著安眠的微笑。
烏緹娜從地牢出來,迎面碰上嚴無極。他手中已多了一個藥瓶。
嚴無極的眼中已有了光彩,笑吟吟道:“大人做得很好,奴才會上奏皇上,您就等著領賞吧。”
烏緹娜只是看著那藥瓶,道:“這是什么?”
嚴無極面露尷尬:“這是皇上交代的另一件事,恐怕還得勞煩大人再”
“是柳氏吧?我知道了。”烏緹娜截斷他的話,面無表情地接過藥瓶,對他道:“帶路。”
與李淵不同,柳氏被關在一個重兵把守的女牢,夜叉般的女獄卒死死守著牢門。牢房墻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刑具,隨著夜風吹拂,碰撞出怵人的叮叮聲,等待著明日來滋養它們的血肉之軀。
柳氏與李淵不同,李鮮勢必要讓她低頭,說出控制蠱蟲的方法。這是他對柳氏一族最后的報復。
嚴無極走在前頭,不曾留意身后的烏緹娜已在藥瓶中做了手腳:她右手兩指往瓶蓋上一點,瓶口的縫隙就冒出蒸騰的水汽,將毒素排盡。
走進女牢,嚴無極正要命令女獄卒離開,卻聽烏緹娜低沉的一聲:“不用了。”
牢門中的柳氏,低頭盤坐著,已沒了氣息。
烏緹娜走近她,伸手探著她的脈搏,卻摸到了一只沾血的蠱蟲。那只蠱蟲竟從柳氏的脈搏處,咬破皮肉鉆出,留下一個滴血的黑洞。
柳氏瞞過了所有人,甚至是她的夫君李淵,在王府起兵之時藏了一只蠱蟲在袖中。
只有李淵知道,柳雅泱是苗疆柳氏一族最厲害的巫蠱師,在她手中,一只蠱蟲就足以斃人命。
小小的蠱蟲,自然沒有人會發現;昏暗的牢房中,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吞下蠱蟲的小小動作……
春池畔的荷仙,風姿旖旎,埋首荷香中,緩緩起身,將一雙藕白玉手交給鮮衣怒馬的皇族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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