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夜過去,營地漸漸沉寂了下來。
其實打斗并未持續太久,半夜就有大批皇帝的親衛接走了太子,澶漫這才得以解脫回到自己帳內。
這一日實在太過奔波,用劍還廢了些仙力。澶漫拖著疲憊的身軀進了帳,連白青的嘮叨都沒來得及聽明白,就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后面白氏兄弟是如何服侍他的就更不清楚了。
皇帝念他救駕有功,下旨賞賜后又不準旁人前去打擾他,于是澶漫就這樣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被帳外孩提的打鬧聲吵醒,朦朧睜眼時看到一個亮燦燦的影子,等意識到這是常潸的時候,澶漫才真正清醒過來。
他嚇得一怔,哀怨地爬起身,“你怎么來得這樣早。”
這還是澶漫初次在白日里見到她。
常潸端坐在對面的凳子上,帳外透進來的光仿佛都凝在她的身上,分明是柔和的,但到了被額冠遮擋的面部,卻又有些凌厲。
“為何要修仙?”
“我被厄運糾纏,你既用仙力救我,如何不知?”澶漫反問道。
常潸歪了歪頭,珠簾微斜隱隱露出她不解的眼神,“厄運?什么厄運?”
“命薄上寫我輪回千百世,皆凄慘早亡,苦不堪言。莫非你并不知情?”
“我知道。”
澶漫想起自己過去的輪回,那樣的過去讓他有些不忍回憶,“我倒好奇,為何你選了這一世的我。”
常潸好像有所觸動,她站起身緩緩踱步,“我曾對你說過,愿歲歲年年有今朝。可我沒想到,接下來的歲月,竟都如我所說一般。這千萬年里,眼見你出生,眼見你死去,眼見你掙扎、痛苦,我卻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幫助你。”
她轉過臉看向澶漫,珠簾背后是一雙滿是泉水的動人眼眸。
“這一世救你,是因為我覺得時候到了。你不覺得一切都太巧了嗎?千百世都在苦難里行走,為何獨獨這一世,有這樣高貴的出身,被眾多凡人的愛意環繞?這是天道的意思。”
她沉默一息,走得離澶漫近了一些,淡淡的桂花氣息灑在他的身上,“可我覺得你向來是對天道不服的,所以今日特來尋你,就是想要問你,是否愿意這一世之后魂飛魄散,不再卷入輪回?”
澶漫聽得皺起了眉,“你可真是奇怪,哪有問別人愿不愿意永遠消失的。而且我現在學起仙術,不正是為了擺脫輪回?”
“你竟想成仙”
她忽然就像被抽走了力氣,頗為虛弱地坐回凳子,連唇色都蒼白了許多,看起來實在是被震撼住了。
可隨后常潸又十分堅硬地反對,“不可,你不能修仙。”
“成仙后便能主宰我的命運,有何不可?”
“誰教你修仙的?”
“你要做什么。”澶漫見她狀態不對,不自覺提高了警惕。
常潸忽然站起來,從澶漫的仙袋里抽出劍,“我去殺了他。”
“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澶漫也急了,他想從榻上起身攔她,用力抓住劍鞘,卻被常潸單手壓制。
太近了,他甚至看見了常潸通紅的雙眼,額冠下壓住的印記更是滲出血色。澶漫在仙書里看到過,瞳孔赤紅者為魔,乃仙族之天敵,眉間印記者為神,乃仙族之祖先。
常潸到底是什么,他無從得知。
此刻的常潸他第一次見,卻讓他感覺格外熟悉,總覺得在哪里見到過。
“你怎么可以修仙,你的身上怎么可以淌著那么骯臟的力量,怎么可以!”
常潸的眼中是他看不明白的恨意,正因為看不明白,這些話對于什么也不知道的澶漫而言,太過可怕了。
“你覺得仙力臟,就不要用仙力救我!倒是你,分明不是來救我的,而是來讓我灰飛煙滅。你走,你給我走!”赤紅染上了他的眼尾,澶漫瞪著她,伸手將她推遠。
常潸被推開的一瞬,似是大夢初醒。瞳孔變回淺褐色,她愣在原地沉默不語。一改剛才的強勢,變得頗有些手足無措。
“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厄運纏身,更不想魂飛魄散,我只想好好活著!”澶漫聲嘶力竭地吼著。
他原本可以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偏偏發現了自己身纏厄運。他只是想要不再陷入可怕的輪回,他有什么錯?自以為常潸是來拯救他的仙人,其實根本就不是為了救他而來,而是要了結他。
這樣殘忍的事實,叫他如何不會崩潰?
澶漫從懷中掏出血玉,用力地扔了出去,“你走,我不要再見你。”
常潸低頭看著那塊玉出神。想來澶漫曾經也是很喜歡這塊玉的,他還專門找人做了穗子串上,只是此刻被他摔在了地上。
她顫著手拾起玉佩。
起身,常潸自覺今日失言,抬手想觸碰澶漫的額頭,卻被他側頭躲過。
澶漫的聲音變得格外冷漠,“怎么,仙女姐姐想先抹去我的記憶,再讓我灰飛煙滅?”
常潸忽然想起了過去。
“怎么,不愿陪我赴死?”
過去澶漫也曾把這塊玉扔出去過,她尋了一千年,才在人間再次找到。那時他的眼神和嘴角的自嘲,與現在像極了,都是這樣叫常潸心碎。
她緩緩低下手,最終放到了澶漫的肩上,“你不想做的事,我不會強迫你。”
他神色淡然地甩開了常潸的手,“是嗎?那我可真該跪下來感謝您的不殺之恩。”
“我有的時候會魔化,控制不住自己。”她訕訕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間,拭去了上面的血跡,“你想做的事,我今后也會盡力支持。你要修仙,我不攔你便是。”
常潸的姿態放得這樣低,他就是再有脾氣也發不出來,只是有些陰陽怪氣,“你不是說仙力臟嗎?”
“仙力是臟,但如若仙人是你,那也是不臟的。”
這話說的太過認真,一點不像是玩笑話,也不像是特地編出來哄他的。一時間澶漫漲紅著臉呆住了,他睜大了眼睛反復看了好幾次常潸。
怎么講得這樣直白。
這一下,倒不好再繼續跟她發火了。
“這么說你跟我相識已久?為何不與我說過去的事?”
常潸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手里摸著血玉,輕輕嘆了口氣,“你既想掌握自己的命運,便不要問過去那無關緊要的故事,這些于你沒有益處。你只需知道,這三界里唯有我,你是可以完全相信的。”
“為何?”
兩人轉頭相視,即便中間隔著繁華額冠的珠簾,澶漫還是能體會到常潸的真誠。
“你可以利用我的一切,哪怕是要我的命也可以,這些都是我虧欠你的。”
一陣無言,澶漫覺得自己不懂她,連她說的話也理解不了。
他忍不住發問,“我和你過去是仙侶?”
常潸輕輕搖了搖頭,這倒是讓澶漫放松了些。不知為何,知道自己不是她過去的戀人,便也覺得常潸想讓自己灰飛煙滅還算合理,竟松了口氣。可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替她作解釋。
“一切都過去了,你也看開些吧,如今我是澶家的獨子澶漫,不是你曾經的朋友。”他沉吟著。
他看見常潸立刻彎起了紅唇,可往上看去,她的眼神分明如同一片死潭。
真是一幅矛盾的面孔。
“是,都過去了。”
對他而言。
常潸離開得悄無聲息,她默默把玉和劍留在他的榻上,如同她未曾來過一樣。澶漫掀開門簾,看見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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