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殿。
  “你說本宮身邊的婉儀，是班嬪的人？”蕙妃剛端起茶杯的手一頓，抬眸問道。
  云落點頭，將自己的分析猜測一一告訴蕙妃。
  但蕙妃聽完臉色未變，只將目光挪到了云落身后的欲雪身上。
  “婉儀和本宮是一同進入壽安殿當差的，后來本宮被太后指給了陛下，婉儀跟著本宮去了潛邸�！�
  “不論是宮里宮外，婉儀，都是本宮最信任的人。”
  “嬪妾方才所言全都是猜測，或許是嬪妾想多了也不一定。”云落先是肯定了蕙妃的說話，再話音一轉：“不過——”
  “婉儀姑姑是陪您一路走來的貼心人，但她曾經，也是太后的人。”
  聰明人之間往往不必說得太直白，云落點到即止。
  蕙妃仍然沒有太大的反應，但目光一凝，看穿了云落的小心思。
  “說吧，你今天過來，想要本宮做什么？”蕙妃輕笑，低頭抿了口茶。
  云落被班嬪陷害都過去多久了，偏這時候上門告訴她婉儀有問題，除了有所求，蕙妃想不到別的理由。
  “娘娘聰慧，嬪妾就開門見山了�！�
  云落莞爾一笑，輕聲道：“嬪妾想除掉不忠之人，還想以牙還牙。”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細雨，淅淅瀝瀝拍打窗扉。
  蕙妃聽完云落的話，一直沒有太大情緒起伏的她微斂笑意，眸光落在云落臉上，但似乎看的并不是云落。
  “你很清醒。”愣神過后，蕙妃感慨道。
  云落才不管蕙妃是想起了什么，只問道：“娘娘是同意了？”
  蕙妃微微一笑，“本宮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過，本宮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娘娘請說，嬪妾若能做到，一定全力以赴�！痹坡涞�。
  蕙妃沒有急著說話，而是翻起了云落帶來的佛經——
  這是云落過來拜訪的理由，給落水的大公主抄寫了祈福的佛經。
  “其實，本宮并不太認為大皇子會推嘉兒落水�！鞭ュ�輕聲道。
  “大皇子算是本宮看著長大的孩子，他性格如何，本宮不說了解的一清二楚，但也能估個七八成�！�
  云落遲疑猜測：“嬪妾聽說，大皇子自從離開梨妃，性子就沉悶了許多。何況，大皇子去年不是還打了大公主嗎？”
  蕙妃聞言嘆氣，“的確，大皇子性情驟變也不無可能，但本宮總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前些日子，陛下派人送來了一份口供，是伺候大皇子的宮人，說大皇子嫉妒嘉兒能與生母同住，許是因此，才一念之差將嘉兒推下水。”
  乍一聽，合情合理。
  但仔細一想……
  “大皇子剛被接去鳳儀宮時，陛下就下了令，不讓宮中議論此事，話外之意無外乎讓年幼的大皇子忘記生母，只認皇后一個母親�！�
  “可結果呢？”
  “一年快過去了，大皇子非但沒忘記分毫，還因此愈發偏激。”
  “你說，這會是誰的錯？”
  除非有人時常與大皇子提起梨妃，并且讓大皇子以為梨妃過得并不好，否則很難解釋大皇子偏激的原因。
  云落眉頭緊鎖，半晌才道出心中的答案，“……皇后？”
  才說出口，云落立馬搖頭：“皇后與梨妃的感情，嬪妾當初哪怕是在宮外，也是有所耳聞的�！�
  “而且皇后娘娘難有子嗣，有了大皇子，她今后才能多一重保障�！�
  “嬪妾想不通，皇后娘娘有何理由要陷害大皇子�！�
  說起皇后與梨妃的感情，蕙妃也無可辯駁，畢竟她比云落與這二人多相處數年，體會的比云落更深刻。
  但說起皇子這個事，蕙妃有不同的見解。
  “宮里來了個楊秀女，皇后可不一定還缺皇子�！�
  “可是……”云落皺眉，“皇后不是不待見楊秀女嗎？”
  否則，她也不至于等了十來日，才將路今歸喚來，與欲雪見面。
  之所以眾人認為皇后不待見楊秀女，不僅是因為楊秀女在儲秀宮待了近半個月才得到皇后召見，更是因為楊秀女是在被人欺負后，才被皇后召見的。
  為了給楊秀女找回場子，皇后這才連著兩日都召見楊秀女。
  嗯，想來如果沒有出“大皇子推大公主落水”這檔子事，皇后應該還會繼續召見。
  “皇后有什么理由不待見楊秀女？”蕙妃輕敲桌面，將問題反拋回去。
  “陛下？”云落猜測，“是陛下不待見楊秀女？”
  其實也不能說是皇帝不待見楊秀女，應該說，皇帝并不想要后宮再多一位楊家女。
  宮中有一位楊家皇后就夠了，再來一個，是視而不見還是常伴君側，似乎都不太好。
  所以皇后順著皇帝的心意，對楊秀女視而不見。
  只是計劃不如變化，皇后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楊秀女在自己的地盤被人欺負，只是沒想到楊秀女會在從鳳儀宮回去后，正好撞見落水的大公主。
  又豁出命去，將大公主從水中救了起來。
  或許……在此刻的皇后心中，大公主死在池水里更好。

  畢竟指認大皇子的人證只有大公主一個，是她落水后在慌亂之間看到的一個模糊身影。
  但也足夠了，宮里身形和大皇子一樣的，沒有成百上千，但也不可能只有寥寥數個，而能穿上皇子服的，卻只有大皇子一個。
  “太后對楊秀女很滿意，進宮與我們作伴，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蕙妃嗤笑，“今后若有楊家女生下的皇子，你說皇后是更喜歡梨妃生下的大皇子，還是楊秀女生下的皇子呢？”
  云落沉默，不由看向跟在她身側的欲雪。
  縱然親如姐妹，也會在利益面前分崩離析嗎？
  “……娘娘是已經有了證據嗎？”云落問道。
  蕙妃嘆氣，搖頭輕聲道：“沒有，一切都只是本宮的猜測�！�
  “也可能是韻婕妤、榮良妃，她們都有可能�！�
  “可是大皇子身邊的宮人已全被送去了慎刑司，卻無一人承認被人指使。”
  “本宮想查，卻無從查起，”蕙妃嗓音低沉，“我不甘心……”
  蕙妃對大公主如何，云落都看在眼里。
  助她上位，卻只求一件事，與大公主多往來，借此讓大公主在皇帝面前多露臉。
  她剛開始還以為蕙妃是想借此謀求圣寵，可這么久下來，哪怕皇帝因為大公主來了含光殿，蕙妃都會想辦法在皇帝面前提起她。
  蕙妃的一片拳拳愛子之心，縱是旁人看了，也覺心里沉甸甸的。
  可沒有證據、無從查起，空有猜測是無用的。
  所以，云落出聲問道：“娘娘想要嬪妾做什么？”
  “本宮想要梨妃解禁�！鞭ュ�道。
  大皇子被皇帝送去了宮外，儼然一副棄子的模樣，作為生母，梨妃定比病倒的皇后更焦心。
  “娘娘，不是嬪妾找借口，梨妃這事，嬪妾實在不知該如何幫起，”云落皺眉，“嬪妾最多，看能不能吹吹枕頭風�！�
  “能吹枕頭風就夠了。”蕙妃笑道，復又看向云落的肚子，“班嬪讓你喝的藥，感覺如何？”
  “說不定很快就能聽到你的好消息了，到時你再吹枕頭風，也有了十足的理由�！�
  云落笑了笑，“娘娘說的是�！�
  班嬪送來的藥方，云落是一滴都沒喝。
  但這話云落可不敢告訴蕙妃，畢竟誰能相信，竟有嬪妃偷偷避孕？
  蕙妃也不可能從云落一個笑容就看出端倪來。
  臨走前，不僅特意賞了欲雪東西，還交代云落一句話：“那藥，本宮能尋到更合適的，改日給你送去�！�
  看著蕙妃意味深長的笑容，云落瞬間反應過來，眼眸一亮，連連道謝。
  五日后。
  “陛下，霄小主邀您去九春齋�！瘪Y海稟告道。
  穆靖川聞言看向窗外的天氣，陰云密布，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
  “她倒是有閑情逸致。”穆靖川哼笑，可等他提筆寫完最后一個字，便起身朝外走去。
  想了想，看到高幾上擺著的茉莉花，伸手折了一支。
  嗯，鮮花配美人。
  然而等他趕到九春齋時，卻被泉流稟告道：“陛下，主子被太后喚去了壽安殿�！�
  白色的茉莉在手中散發濃郁的香氣，穆靖川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微微擰了眉心，“有說是因為什么事情嗎？”
  “回陛下，壽安殿的人沒說，”泉流頓了頓，“奴婢只知道蕙妃娘娘、班嬪和大公主都在�！�
  穆靖川將手中的茉莉遞給泉流，讓她插進花瓶里，又吩咐馳海：“派人去壽安殿走一趟�！�
  話音剛落，又覺不妥，改口道：“你去�！�
  “是�！瘪Y海應是，不敢耽擱，都沒送穆靖川進屋，就馬不停蹄的趕往壽安殿。
  上一次云落興高采烈的去壽安殿，忙活半天非但沒討了好，還從婕妤降到了嬪位，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穆靖川雖然覺得班嬪應該不敢在短時間內故技重施，他母后應該也不會在短時間內由著班嬪胡鬧。
  可萬一呢？
  他親自派人去，就算真有小動作，也得投鼠忌器。
  穆靖川走進房間，泉流給他奉了茶，便告退了。
  但殿內并非只有他一人，近處有一點香的宮人，隔著紗幔的遠處，有三兩宮人侍立。
  很快，淡雅的熏香在殿內繚繞，似梨香又似蘭香，交相纏繞，仿佛在御花園漫步，有蝴蝶翩飛而來。
  鄒元點完香，又在一旁站了會兒，以確認這次的熏香成功燃起。
  按理說，她該退下，去幫泉流等人布置用膳的場地，可是……
  鄒元不著痕跡的往穆靖川那兒看了一眼，玄色的衣擺似乎被涼風吹得微微晃動。
  一步、一晃……
  “陛下，茶水涼了，奴婢給您換一杯吧�！�
  少女的嗓音宛如出谷的黃鸝，婉轉悅耳。
  榻上的男人沒有出聲，仿佛對這樣的嗓子已經司空見慣。
  鄒元不甘心，她自打來到承風閣，就是為了走霄嬪的老路，飛上枝頭變鳳凰。
  然而大半年過去，別說達成目的了，她就連陛下的青睞都沒得到過。

  但她并不覺得是自己容貌不夠，而是霄嬪對她千防萬防，根本不給她見到陛下的機會。
  也就是今日，霄嬪要在九春齋辦什么鮮花宴，從場景布置到菜肴碗碟，全部都要和鮮花有關，動用九春齋的人手不夠，還從承風閣帶了近一半的人手過來。
  又正好妙姝沒點燃熏香，被她接了手，這才給她近前伺候陛下的機會。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她該如何，才能吸引陛下的注意力，一躍飛上枝頭？
  鄒元輕手輕腳換了杯茶水，榻上的天子沉迷書中的黃金屋，根本沒抬頭看她一眼。
  鄒元咬了咬唇，忽的蹲下，將已經擺好的靴子又理了一遍……
  成、成功了？上方似乎有一道目光投下，是陛下在看她？
  她想起來了，聽妙姝說，霄嬪與陛下的初見，似乎也正好是這個姿勢。
  也是，陛下是天子，應當格外喜歡居高臨下看人的感覺。
  思及此，鄒元趕緊抬頭，果然陛下在看她，只是……怎么是皺眉、一副不悅的神情？
  “陛、陛下？”鄒元咬唇，清麗的臉蛋上滿是忐忑，顯得楚楚可憐惹人憐惜。
  “鄒元？”
  薄唇微動，吐出兩個字來。
  鄒元聞言狂喜，陛下知道她！
  她就知道，她這樣的容貌，不該埋沒在宮女中的，她就該被人伺候，享盡榮華富貴！
  鄒元心中大喜過望，面上卻不顯，微微低頭露出修長的脖頸，略一思考，又往前傾了傾身子，嬌滴滴道：“奴婢正是鄒元，沒想到……”
  “咚——”
  憑空一聲巨響，嚇得遠處侍立的三兩宮人面露驚惶，忙掀開重重帷幔跑進去，就見陛下面沉如水，似乎在隱忍什么。
  至于那名點香的宮女，離得近的宮人瞥了一眼，只見她捂著胸口蜷縮在地上，嘴角似乎溢出血來。
  發生了什么？
  來不及多想，就聽陛下沉聲道：“傳太醫！”
  “是。”有宮人反應快，迅速起身出去。
  剩下反應慢的，就只能跪在原地，隨時聽候正在氣頭上的穆靖川的吩咐。
  屋內的動靜引起了屋外人的注意力，但沒等她們進來，就被穆靖川下令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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