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傾盆而下。
  盤踞山中的楚宅，燈光慘淡。
  楚暖暖毛骨悚然！
  她看到那沾了濕氣的冷光，淺淺勾勒出楚玄的手。
  餐刀沿著他的指尖轉了一圈。
  她倏忽想起，曾聽人說過。
  在那家她去過幾次的私廚。
  楚玄原本和鄰座的客人談笑風生，然后毫無征兆，拿起餐刀就把那位客人割了喉！
  她眼皮一跳，厲色向楚玄瞪過去：“你在胡說什么！什么楚硯！”
  楚玄沉沉看著她。
  浸了雨的天光與黑暗交錯。
  晦澀的光影把他鋒利的輪廓線被吞沒。
  楚玄不再說話。
  所有人心中卻都有了答案。
  在楚玄開口的一瞬。
  楚暖暖的心電圖立刻劇烈波動，腎上腺素一路飆升！
  耳麥里，楚子昭怒罵：
  “草他媽的，她要找的就是硯硯！”
  楚家餐廳。
  楚暖暖倏地從椅子上站起，僵硬開口：“我吃飽了！”
  楚鎮南：“怎么不吃了。”
  楚暖暖假笑：“說是為大哥接風的家宴，我看怎么就孤零零三個人——楚硯去哪了，她怎么也沒來？”
  在她提及楚硯的一瞬。
  楚玄冰涼的視線驀地掃向她。
  楚暖暖倉促離席！
  她步履飛快，牙關緊咬：【楚玄，楚玄絕對有古怪！】
  異詭在她腦海內指責：
  【我跟你說多少遍，不要總是招惹楚玄。應家都是不要命的瘋子，我不能每次都替你解決——】
  楚暖暖氣急：
  【和我有什么關系？難道不是你的能力出了問題？？你為什么不自己反思！】
  她走到楚宅門口。
  伸手就要推開大門。
  大門紋絲不動。
  楚暖暖神色錯愕，又試了一次，然后倉皇尖叫：【門、門打不開！】
  身后。
  腳步聲再次響起。
  楚玄說道：“暖暖。”
  楚暖暖猝然回頭。
  異詭聲線煩躁：【先拖著，找個機會換我上——】
  然而，楚玄沒有給它任何機會。
  見楚暖暖回頭，他就這么直截了當出劍，帶著沖天煞氣，劍鋒如蛇信，狠狠刺向楚暖暖的頸部動脈！
  楚宅大門前，驀地一聲慘叫！
  楚暖暖的頭顱倒飛而下，身首異處，腥臭的血液在血管的泵射下把雕花大門濺出一片兇煞的褐紅——
  楚玄眉心皺起。
  他殺過無數的人。
  他清楚知道，一旦動脈破裂，血液在心臟的壓力下能飛出整整兩米。
  眼前的血跡最多只有幾十公分。
  又是異詭的“把戲”。
  他一腳踹開楚暖暖的“尸體”。
  布滿劍繭的指節在幻象中摸索，很快把受了重傷的楚暖暖提著領子拎了出來！
  楚暖暖臉色慘白，她捂著脖子，驚慌呼叫：“你不能這么對我，楚玄，我是你妹妹！”
  楚玄再次提劍：
  “你也配？滾。”
  不料，眼前的楚暖暖卻瞳孔驟變！
  帶著血絲的橫瞳用力凸起。
  擠壓著人類的眼眶。
  與此同時。
  楚暖暖也被奪去了身體的控制權。
  她再次聽見了遙遠仿佛自亙古而來的聲音，像是有億萬人在她腦海里咆哮，又像是有仙音梵唱，有儒士誦經，有出馬的神婆、搖鈴的薩滿——
  異詭，正在用她的眼睛看著楚玄。
  楚玄原本凜冽肅殺的表情，終于緩慢放空。
  楚暖暖大喜。
  她得救了！
  她在心底怒嚎，叫囂：【把身體給我，我要殺了他——】
  在她對面。
  楚玄皺眉。
  他看著自己的劍，全然忘掉了剛才的一幕。
  沙啞開口：“暖暖？”
  然而緊接著，他表情愕然。
  他聽到了絕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聲音。
  正透過微小的電子零件，從耳骨傳導而來。
  楚家地下室。
  負二層。
  楚子昭通過監控，清晰看到了發生在走廊的一切。
  異詭擁有讓所有人遺忘的能力。
  但因果，并不是在同一時間被抹除。
  在楚暖暖被帶去驗血的那一天。
  楚氏私立醫院的化驗室監控在11點20損壞。
  楚玄在11點24，帶著楚暖暖從化驗室走出。
  楚玄那個心懷不軌的助理柯恩慈，11點24還在搜索“女武者送禮排行榜”，11點26分卻已經在為楚暖暖的午餐訂座。
  而自己失去記憶是在11點35。
  昭明科技的總秘，去柜臺結賬購買那兩本《民法典》的時候，發票打印時間，正是11點35。
  異詭無法在同一時間抹去所有人的記憶。
  它攪亂因果，是在整個人類關系社會的差序格局里從內向外輻射。
  就像是把一塊石頭扔進湖水。
  一圈一圈的波紋震蕩。
  漣漪散開。
  最先被影響的，是在圓心內的楚玄。
  然后波紋向外擴散，吞噬柯恩慈，吞噬自己，吞噬所有人。
  凡人，甚至于楚玄那樣的宗師級別武者，都無法對抗異詭的失憶手段。

  但——
  時間可以。
  趕在自己被異詭波及到之前。
  楚子昭利用時間差，對著耳麥暴喝，一字一頓說出真相：
  “楚玄，你看看她的血。”
  “你他媽清醒點，那是異詭的血，十年前救你的是楚硯！”
  楚玄神色陡變。
  楚子昭：“搞快，趕緊的！”
  楚玄只停頓了幾秒。
  那異詭悚然發現不對，在一片劍光中狼狽逃跑！
  楚暖暖在它心底大喊：【怎么回事，怎么會沒用？】
  異詭急于逃脫楚玄，絲毫無暇理會！
  哪怕有出神入化的幻象手段傍身，卻仍有好幾次，它差點被楚玄得手！、
  異詭暴怒：【有人。有人在背后指點他！】
  異詭回到客廳。
  直奔楚鎮南！
  楚鎮南正對著餐盤，頭疼欲裂。
  冷不丁愕然：“暖暖，脖子怎么了，誰傷了你。”
  楚暖暖大喜：【我就說，只有楚鎮南對我最好！快讓他帶我們出去！】
  “楚暖暖”低垂眼眸，擋住了猙獰的肌肉表情：
  “我身體不舒服，大哥，你帶我出去，送我去醫院好不好。”
  楚鎮南立即頷首。
  起身。
  他伸手，試圖攬住“楚暖暖”的肩膀。
  卻在接觸到對方身體的一瞬——
  手臂用力，一個柔術擒拿，狠狠把楚暖暖摜到地上！
  “……”楚暖暖表情空白！
  楚鎮南不是武者。
  但作為楚家長子，未來接手家業的繼承人，基礎擒拿學過幾節、綁架應急預演也做過不少次。
  異詭竟是被他打了個措不及防！
  楚暖暖驚恐咆哮：【不可能，他從頭到尾都沒覺醒過，他怎么會這么對我，不對，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楚玄提劍趕來。
  同樣驚訝。
  楚鎮南的記憶不可能恢復這么快。
  卻只聽楚鎮南正色對楚暖暖說。
  “楚子昭讓我抓住你，他說你竊取了楚家商業機密，還把陸家嘴的幾棟商鋪都抵押了去炒P2P，虧的血本無歸？暖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難處，要和大哥說。”
  異詭：“……”
  耳麥里，楚子昭不耐打斷：
  “他怎么廢話這么多，趕緊的，我時間不多了，快到我了——”
  “……”
  “咦。”
  “喂。”
  “喂喂。”
  “能聽見嗎……我在和誰打電話？”
  楚玄眉心一跳，言簡意賅：“磚頭，你枕頭里。”
  楚子昭懵逼：
  “什么磚頭？”
  “哎臥槽，還真有！你怎么知道我枕頭里有磚頭。楚玄，你他媽是不是偷偷進我房間了，你這人有點變態——”
  楚玄不予理會。
  楚鎮南察覺不對，悚然開口：“你要做什么？暖暖頂多就是經濟罪，罪不至死。”
  耳麥里，楚子昭納悶：“奇怪，這磚頭上怎么有字？”
  楚玄心無旁騖。
  一劍劈下！
  十年因果即將斬斷。
  遠處，雷光透出烏云。
  傾盆暴雨淋漓而至！
  劍光映出異詭驟縮的橫瞳，慘白的面容。
  它在心中怒道：
  【好得很，好得很。】
  【區區一個宗師。】
  【我竟然淪落到，區區一個宗師都敢對我動手！】
  它闔眼。
  然后怒而睜目！
  楚暖暖起初還在恐懼楚玄，但緊接著，她發現了更可怕的事情。
  她的心臟跳動到了極致。
  她渾身血液逆流。
  那二十歲不到、蓬勃的生命力，正在被異詭用蠻橫的手段抽取！
  【不——這是我的身體，你還給我——】
  楚暖暖驚恐呼喊：【只有我能替你找到那件東西，只有我能！】
  異詭譏諷。
  【可笑，楚玄都能猜的出來它在哪。】
  【你以為我猜不出來？】
  楚暖暖再也無力發出聲音！
  她就像被卷入了一場被動的獻祭。
  與之相對的，異詭的生命力在不斷的壯大。
  哪怕它所謂的“本源”還沒有被修補，卻已經足夠把能力運轉到最盛。
  在同一時間。
  楚玄持劍的手脫力，眼中復雜情緒翻覆，他再次試圖握住劍刃，卻被異詭輕描淡寫阻攔！
  楚玄神識遭受重擊，口吐鮮血！
  楚鎮南表情驟變。
  耳麥里的楚子昭似乎在咆哮什么，但雷雨干擾了信號，昭明科技質量過硬的通訊設備，竟然離奇發生故障。
  異詭冷笑。
  躬身撿起楚玄跌落的佩劍。
  抵著楚鎮南的脖子：
  “把門打開。”
  “楚家家主，別讓我說第二次。”
  楚鎮南沉沉看著眼前的“楚暖暖”。
  和它絕非善類的瞳孔。
  “好，你挾持我，別動他們。”
  異詭表情輕蔑。
  暴雨雷鳴之中。
  兩人沉默穿過走廊。
  楚家的雕花大門就在眼前。
  楚鎮南干脆利落輸入安全號碼，大門應聲而開。
  楚鎮南：“你可以走了。”
  異詭看著他：
  “楚暖暖要死了。”

  “我得換一副身體。”
  “楚氏家主就不錯。楚總，您覺得呢。”
  楚鎮南抬頭。
  這位楚氏總裁，在雨幕蒙蒙之中，毫無征兆掏槍！
  那是楚氏家主最后的防身手段。
  是他最后一張底牌。
  裝有消音器的槍聲猝然響起！
  異詭笑了：“沒有人告訴你，這東西對我們沒用——”
  它的表情倏忽僵硬。
  在“楚暖暖”的腰側。
  帶有符文的螺旋子彈直接嵌入它的內臟！
  原本沒有痛感的異詭，竟然在此刻感到了燒心灼肺的疼痛。
  同時變色的還有楚鎮南。
  槍還在他的手中。
  但剛才，他明明還沒來得及開槍。
  在兩人身后。
  楚家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屋檐滴落的水幕中。
  楚硯身覆雨披。
  裹挾著水汽和冷意，撞入兩人視線之中。
  楚鎮南愣怔看著她。
  這位楚家最沒有存在感的“楚硯小姐”。
  此時就像一把氣勢凌冽的尖刀，殺意彌漫，銳不可當。
  楚硯的槍口，直指“楚暖暖”。
  她淡漠開口。
  “他的槍不行。”
  “我的可以。”
  異詭憤怒看著她。
  但在看清她那張臉的一瞬，心中泛起了驚濤駭浪。
  哪怕有眼鏡阻擋，異詭還是能認出來。
  東西在楚硯身上，怎么會這樣？
  異詭心思電轉。它立刻想好了一套說辭。它要讓楚硯和它合作，無論她要什么，它都能達到。它的能力，讓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趨之若鶩，只要是人，就有弱點，就會被動搖！
  它開口：“楚——”
  砰！
  槍聲再度響起！
  楚硯對著楚暖暖的身體連開了數槍。
  異詭渾身血流不止！
  楚硯薄唇輕啟：
  “我本來想用你試劍。”
  “但一劍砍了，太便宜你。”
  她把槍插入腰間的戰術槍套，手指觸及手腕，脫掉了還在發燙的半指狙擊手套，隨意扔在地上。
  異詭的瞳孔死死盯著楚硯！
  很快。
  在地毯上扭曲爬行的異詭就沒了生息，變成了一具僵硬的“尸體”。
  然而楚硯驀然拔劍。
  先天武者氣場全開，客廳幾乎要被驟然放出的冷氣凝結出冰晶。
  氣勢如虹的劍意直沖異詭而來。
  楚硯面無表情，一劍斬破幻象！
  異詭再次色變。
  因為那件東西的存在，它的能力對楚硯無用。
  它只能渾身冒血，倒仰在楚家鮮紅的地毯上，艱難后退！
  楚硯提劍俯身。
  拎起了它的領子，狠狠向自己拽過來。
  楚家兩位小姐。
  這一輩子都沒有挨得這么近。
  異詭穿著粗氣。
  楚硯溫暖的吐息就打在它的臉上，說出來的話卻讓它幾度變色。
  楚硯輕聲說：
  “你在看什么？”
  “你在——從我身上找什么。”
  “你好像在看我的臉。”
  沒等異詭回答。
  楚硯思索：
  “剛才，你用手機搜索的東西。”
  “——眼耳鼻舌身意。”
  “原來，你不是在看我，你是在找這個。”
  楚硯輕輕抬手，覆上鏡框。
  然后冷冷扔掉了那副陪伴了她十年的黑框眼鏡。
  極富沖擊力的臉龐在異詭面前驟然放大！
  異詭急忙開口：“楚硯，你聽我解釋，我是在找你，但是我們不是敵人，我……”
  楚硯緩慢拔劍：
  “我和你的賬，當然要算。現在——”
  她冷聲開口：
  “你給我滾回去。”
  “讓楚暖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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