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教授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里恍惚來到一座島嶼。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他登高遠望，思緒繁雜，感慨萬千，愣是想不起來自己上島做什么的。

“年齡大了，記憶力不行了……”

裴明燁撓了撓腦袋，打了個手電筒，在這座松氏小島嚴肅逡巡。

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連個路標都沒，綠化倒是搞得還行。不過這么密集的綠化，和木質榫卯結構的房屋，島上卻沒有消防栓！

裴明燁連連搖頭。

等走到一處，燈光驟亮，

大紅燈籠高高掛起。

喜字高懸，紅綢如瀑，門外幾十桌喜宴空空蕩蕩，本該賓客滿座的廳堂寂靜詭異！

而隔著白色的窗紙，似有人影綽綽。

這洞房花燭——里面、里面竟然——

裴教授瞳孔震顫。

里面竟然裝了足足四個人！

現在的女武者結婚效率這么高？

雖然有正事在身，但他仍是抑制不住好奇向里面走了幾步，然后猛地意識到。不對！按照國家法規，紙面上雖然女武者可以同時領證，但不能有同時洞房的情節出現，否則按照的聚眾銀趴……處理。

嚯。

里面怎么，好像還有個男武者拿著劍！

裴明燁當機立斷，朗聲咳嗽，闊步上前，推門而入——

門內，四個人齊刷刷轉頭看著他。

楚玄怒氣未消。

楚硯利落伸腿，一腳把楚玄原本坐著的凳子踹開，踢到門口：“裴教授，請坐。”

楚玄：“……”

裴明燁疑惑：“你是？”

對面的女同學平靜開口：“楚硯，燕大物理系新生。”

裴明燁震驚：“楚小友！”此時他的思維仍不甚清晰，下意識摘下眼鏡：“奇怪，新換的近視老花鏡，怎么還帶點美顏效果……”

然后猛地反應過來。

楚硯是燕大新生。

新生，這才多大？！十八歲剛成年就辦酒領證！

裴明燁剛要開口勸說，沒想到楚硯慢吞吞站起：“走了。”

陸瑤光溫和點頭，起身和楚硯并肩，朝裴教授微笑。

地上，松靈連滾帶爬跟上。

裴明燁眼皮一跳：“地上這位……就這么爬著走？”

楚硯：“沒事，它爬的慣。”

果不其然，松靈爬了幾步，就從同手同腳變成了左右交替，一會兒上犬式一會兒下犬式。

身后，楚玄沉默跟上。

有了裴明燁在這里，他究竟無法繼續糾纏。

楚硯冷冷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楚玄收悉。

在此時的記憶之中，他畢竟還是楚氏養子，兩人戀情隱晦禁忌，在他自立門戶之前，不能為外人所知。然而即使這般，楚玄持劍的手仍是在這道眼神下輕輕一緊。

兩人身側是德高望重的武學泰斗，燕大教授。

他與楚硯視線皆具漠然。似是規整周正，從不逾矩，實則私下里親密無間——楚玄耳廓微微泛紅，旋即恢復慣有的冷淡。

系統：【……】

系統：【宿、宿主啊啊啊，我怎么覺得你那一眼把他瞪爽了！】

楚硯：【閉嘴。】

有了裴明燁的介入。

這場洞房花燭終究以鬧劇收尾。

裴明燁生怕這位前途無量的楚同學再次回去洞房，留下聚眾玩樂的記錄影響以后考公，不得不以商討學術的理由把人扣下來，勒令她自己找個房間當女寢暫住。

楚玄原本還想以兄長的身份留下。

但他身上殺意太重。

裴明燁總擔心他趁自己不注意，把另外兩名男性群眾給砍了。

要知道，直系親屬涉及刑事案件，還是得影響楚硯考公。

裴教授忙的團團轉，終于臨時找了個沒人的松氏院落，按照幾何學原理把四個人分割開來。

其中楚玄住的最遠。

陸瑤光和松靈住的較近，和楚玄呈等腰銳角三角。從三角形的頂角對底作中垂線，中垂線上的一點就是楚硯的房間。

裴教授就住在楚硯隔壁——看誰敢半夜翻墻進來找楚同學！

楚玄剛被趕走。

松靈立刻就不爬了，從下犬式變為上犬式，貓著腰再走幾步，然后才自信抬頭。

裴明燁：“這不是松靈嗎，當時你族叔滿S市找你，動靜鬧那么大。”他一愣，看向楚硯：“他這個性取向，我記得好像不對啊，穿這身婚服是為了……”

楚硯敷衍：“不知道，可能為了楚玄吧。”

裴明燁：“……”

陸瑤光，松靈：“……”

楚硯：“不說廢話了，線索找怎么樣。”

裴明燁疑惑：“什么線索？”

楚硯一頓。

她緩緩抬眼，望向裴明燁：

“裴明雪。”

裴教授渾身血液在聽到名字的這一刻有瞬間凝固，有一種經久不散的哀怮從四肢五骸傳來。

這種痛苦熟悉到似乎早已和他長在了一起。

但下一刻。

他聽到自己木然開口：“為什么要找她。”

楚硯的視線驟厲。

在裴教授的臉上逡巡。

陸瑤光說過。

異詭不會做無用之功。

道蓮會改變人的記憶，只會改變最重要的部分——對它至關重要的部分。

楚硯迅速開口：“裴教授，您在燕大任教多久。”

裴明燁茫然：“十一年。”

楚硯：“您為何選擇太玄經教授通選科目。”

裴明燁：“通選面向學生群體寬泛，太玄經簡單易懂，適合非武者專業學生理解武學體系。”

楚硯：“我聽說您有個妹妹。”

裴明燁點頭：“是，就是明雪。”

楚硯一字一頓：“她在哪里。”

裴明燁笑了下：“明雪從燕大畢業后，被分配到了敦煌，研究那些我看不懂的尊像畫、佛教故事畫，從事相關古籍修復。她從小就喜歡這些。”

楚硯原本冷冽的聲線倏忽沉默。

許久。

她開口，緩慢贊同：“這樣很好。”

裴明燁彎了彎眼角，歲月侵蝕的眉眼之中依稀能看出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她這樣，確實很好。”

楚硯的視線越過裴明燁的斑白的鬢發。

二十年來，似乎終有一天，他遺忘了血親客死他鄉的仇恨。

異詭修改了他的記憶。

讓他誤以為裴明雪依然鮮活存在——

只是花白的鬢角旁，裴教授微笑的雙眼里，似乎有渾濁的水光閃過。

楚硯看向不遠處的陸瑤光。

合作人輕微點頭。

口型微張，重復了楚硯剛才的吐字。

線索，裴明雪。

異詭懼怕的一切、道蓮的破解之法，能夠摧毀它的力量，還有數年前、陸芷君逃脫道種控制的原因，在此時終于有了一道明確的線索。

裴明雪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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