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章
春和景明,日色正好。
長桃鎮正是趕集的時候,四方村落的村民攏聚,更有行走落腳的游歷女子呼喝,街上行人絡繹。繁嚷喧鬧。
景十三隱在其中,腳步極快地穿行過人群,利落又干脆,轉眼過去幾丈遠。
“讓開!都給我們讓開!”幾個兇神惡煞的女子吵嚷,循著景十三方向緊追不舍。春集本就人多,經她們幾人推搡,難免又是一番滯塞。
她們的衣著顯眼,身份昭然,鎮上稍有眼力的百姓見狀,連忙扯了身旁的親眷躲避,敢怒不敢言。
“往前頭去了!快追!”
景十三回身一瞥,這群人興師動眾,實在難纏。她加快腳步,甩開她們好一程,她們人多勢眾,總在大街上糾纏,她總會落于下風。
趁及還有空當,景十三望及前頭的高墻酒閣,略作思索,偏身躍了上去。
沿著窗扉,她順勢躲入屋閣中。
精致屋舍內斜光壁影,閑雅安寧。
里頭約莫只有一名郎君,此刻背對窗柩而坐。隔著竹屏和浮光,景十三只見那人身姿端謹,正沉心品著茶。
無意闖入酒肆,叨擾無關的人本就冒昧,她凜住氣息,安靜躲在竹屏窗柩的暗處,不敢多作打擾。
香爐中的沉檀木裊裊生煙,裹著不知哪處的冷香,若有似無,沁入鼻息。
外頭很快追來了動靜。
屋閣外間不住有人爭執斡旋,隨即是一陣雜亂沉重的步伐。那群人放肆慣了,不顧店家的阻攔,很快傳來酒具的一聲摔裂。
“莫要給臉不拿!人既是在你這兒沒的蹤跡,也只該你自認倒霉。我們將人抓到就走,你再敢阻攔試試!”
一人繼續高聲吩咐:“把這酒肆圍住,一個也不許放過,給我好好搜!”
樓下動靜愈大,似泛出軒然的波濤,惹出平日少見的一團混亂。
景十三皺眉,側身望向窗扉,外頭已有人守著,不能再往原處逃離。她迅速想著對策,失神之際,左腳無意一退,竟踢上了木階。
突然的沉鈍聲在屋舍內煞是清晰。
竹屏相隔的郎君一抬眼,清冷出聲:“什么人。”
如遺世經年的雪,化作山間緩慢流瀉的冰川。這嗓音不染輕塵,又冰冷透徹得令人刺骨。
景十三唯恐外頭人發覺屋內的動靜,她眸色一凝,來不及多想,立時身影一動,落至這郎君身后。
“我不愿傷你,不要說話。”景十三單手制住他,壓低了聲音。
為免他出聲喚人,景十三與他貼得極近,支手扣住了他下顎。日光屏影中,景十三稍一抬眼,甚至能自背后,清晰瞥見他頸項處皎澈的肌理。
她說話間氣息幾動,亦悉數灑在他修長的脖頸上。
屏落輕和斜影,屋內一時凝滯無聲,只有冷香浮動更甚。那人雖未掙扎,眉頭微皺,不愉之意愈顯,稍側著身動了動。
景十三施了些力氣:“安分些,我待會便走!
酒肆堂內喧嘩不休,那群人仍在興風作浪,隱約有上樓之勢。
一屋之隔,如避世桃源,只余搖搖欲墜的悄寂。
郎君垂目端身,忽而輕笑了一聲,他鎮定地抬手,沾了些杯盞中的茶水,在案上淡然輕劃:她們是來尋你的。
景十三隨意掃過一眼,并不回話。
她緊盯著屋舍門口,思量萬千,正凝神于脫身的法子,分不出心神與他攀扯。
身前的清貴郎君也不在意,神態自若,繼而又寫道:出去,你還能保全一命。
言辭實在傲慢。
景十三眸色沉靜,抿唇沒有多著一言。
她知曉這酒肆富庶,能獨坐酒肆上房者,怕也是在長桃鎮有頭有臉的人物,屋中的人雖是男子,氣質卻清貴孤絕,有此狂言并不奇怪。
而今形式緊迫,左右是要得罪他的,景十三只能先顧下燃眉之急,將外頭那群惡女在長桃鎮解決。
日光婆娑,凝神須臾。
郎君跪坐席間,清雅如舊年高川。他沒有得到回應,只道這名刺客實在不識抬舉。
因她近身的無禮放肆,郎君本就容不下她,好言相勸不聽,郎君目色更暗。
他忽而落下袖衫,屋舍冷香疏然濃郁。
幾支袖箭從他衫擺中射出,好似劃破了虛空,催命奪魂。景十三瞳色一縮,下意識躲了兩支,另一支袖箭險擦過她肩處,頓時滲出了血跡。
景十三吃痛,悶哼一聲,手中力道松開。
郎君立時使力掙開景十三,聲音寒涼如冰淵,斥道:“自尋死路。”
他說罷,抬手欲扣桌案:“來人!
長桃鎮偏處一隅,安然太平,縱有鬧騰也是屋外那種鄉紳惡霸,景十三猝不及防,怎料到還有這番變故。
她方才緊扣這人時,探知他經脈平和,沒有絲毫身手,這才有些疏忽。
想來他也是后繼無力,掙脫了景十三,勢必要喚他隨身的侍從。
不論是侍從還是招惹來的惡女,沖入屋中,對景十三都不是好事。
千鈞一發之際,景十三凝眸,更難顧上男子清名,將其撲倒在地,單手迅疾捂住他口鼻:“莫要生事,休逼我動手。”
兩人貼得比先前更近,冷香四下又作浮動,郎君慣于修養,惱極后皺著眉頭,執著地不愿讓景十三碰他。
景十三肩處有傷,施力不便,兩人幾番扭轉,自席間滾落一遭,景十三再度將他壓制身下,傷處拉扯,喘息加重了幾分,劃破的衣衫亦有些凌亂。
她頸下的肌膚也若隱若現,郎君不經意一瞥,忽就身子僵住,眸色愣怔失了神。
梨花印記赫然顯在其上。
好似茫茫雪境里,莫名盛開了一株柔軟,越過許多滄桑輪換的寂涼年歲,再相見時,心心所念的梨花,依舊是初見時的漫盛灼人。
入眼卻難道尋常,任其寥寥飄下,劃過心中茫然多年不得宣泄的空寂。
香爐早已燃盡,余有冷香沉緩微動,屋中消靜了下來。郎君就像受了蠱惑,所有力氣散去,只是失了魂般,一動不動看著這道印記。
而后任她壓制在下,放松了身軀,再沒有任何抵抗。
屋外忽然傳來聲音:“公子,我等聽見動靜,屋中出了何事?”
景十三身子又是一繃,索性孤注一擲,扣出短劍抵住郎君,小聲威脅:“讓他們離開,否則你我今日一同喪命。”
郎君被她徒手縛在身前,已是動彈不得。
他神態異常安靜,仍有貴氣公子的從容,似獨自卷入狹光憫塵,唯有長睫輕顫,不聞世事。
外頭敲門聲再起,景十三顧不得他疼痛,單手緊握短劍,另一手腕用力,扣住他筋骨處,攜著他一同至窗柩處。
他若不愿妥協,景十三只得先帶他跳窗而逃,以他為挾,令侍從牽制那群惡霸。
郎君終于受痛,蹙起了眉,側首再看了眼景十三,后知后覺地反映過來當下境況,他輕抬起手,扯住景十三,安撫地看著她,眸中盛盡了難以言說的善意。
他笑了笑,對她搖頭相勸。
景十三警惕地盯著他,幾相權宜,試探著收回了手。
郎君終得自由,雙唇輕啟,沉聲屏退仆人:“無妨,都退下吧!
他語氣稍作一頓,顫著眼睫,想及另一事又說:“我聽見外頭喧鬧,你們須仔細看著,誰也不許放進來!
仆人恭謹應下:“是。”
千鈞之勢迎刃而解。
景十三不是多話的性子,雖不知緣由,郎君突而愿意幫忙,她自不能再得罪人家。她松開他,輕緩了一口氣,淡聲道:“多謝。”
日光就著窗扉斜下,自竹屏一擋,縫隙散出點點光澤,愈發通透明徹。
“沒事!彼G然應下,沒有了束縛,他一時無所適從,只得先低著頭,斂好自己狼藉凌亂的衣衫。
男子若不知拾斂,實在是對人的冒犯。
他抬起眼,看向景十三傷處,試著說道:“是我太過唐突,傷勢要緊,我先幫你包扎一下!
他欲要動,想想又看向景十三,多問了句,“可好?”
景十三瞥過肩處,只是一層皮外傷,并無大礙,是以斷然拒絕:“不必,公子好意心領了!
兩人方才太過混亂,是他害她受的傷,她心有抵觸,不愿讓他照拂也是情理之中,確是不該強求。
“那好!崩删湎卵劢,端矜坐在席墊上,經光塵辟影,仿佛遺世于天地間。
兩人終有了好生緩息的時刻,景十三細聽外頭的聲音,繃著心神,一言不發,屋舍內又是一番靜默。
斜塵輝照,慢灑一地流光。
“我姓姜,單名喚作嶼字!崩删嫠辶吮,低下頭,自道名姓,“在水為島,在陸為嶼之意。”
景十三沒有回應這人。
她神色沉靜,望過一眼便收回目光,隱約透出長行月夜中,慣常有的警惕與淡漠。
外間很快又起響動,攥住她所有余下的精力。那群長桃鎮的惡仆搜遍酒肆,只余這一間房舍,氣勢洶洶正要闖進,卻被姜嶼侍仆攔下。
“我等只為尋人,那人是含刀飲血的江湖劍客,殺人如麻。既旁處皆沒有身影,難說是藏匿在閣下房內。諸位最好放我們進去,既能自證清白,也可救下主人的性命!
“放肆!”侍從一聲輕喝,“哪里來一群的鄉野莽女,這里沒有你們要找的人,還不速速離開!”
那群人本就粗悍,沒什么耐性,一人冷笑出聲:“念你們是外鄉人士,舉止富貴,這才好言出聲。鄉野莽女,你們敢在長桃鎮得罪霍家?”
說罷就要抄起行頭。
“是么。”一眾侍從也不閑著,見狀齊齊拔劍,輕易招架住了她們。
一方傾軋之勢立顯,如江河濤涌,覆起又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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