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章
閑了幾日,徐宋宋又受不住,索性在田間長待著,自晨午至暮歸。
常年耕種的農人多少有些痼疾纏身,徐宋宋為人活潑,醫術又好,與人醫診舊疾談笑生風,很快在村中如魚得水,受人喜愛。
有人因她的緣故,對景十三也少了些忌諱,田間干活遇上,時而目光遞去,一兩句打個招呼。
有人對她與景十三交好的事,卻有些嘀咕。
一人玲瓏佛面似菩薩,另一人冷厲孤剎如惡鬼。
何以非要覆詭共處,引人擔憂染烏啼。
村東的劉婆婆聽說徐宋宋大方行醫,每日踩過田陌,趕在前頭幾個,讓她為自己活緩肩背。
相處幾天,她便生出些別的想法——徐宋宋年紀小,又有一技之長,模樣也算明眸周正。
聽聞她沒有親人,恰自己家中不愁地,卻缺人口。
若將她招贅家中,與小孫子結個親,日后非但能幫她料理田事,待農閑之時,這小女郎還可外出行醫,多些診金貼補。
徐宋宋雖清貧了些,又為外鄉人,在西水村沒有根腳,好在于此,將來也更好拿捏她,不至于叫孫子受委屈。
只是她是知道景十三家中舊事的,顧及此處,又生猶疑。
琢磨一番,劉婆婆決定與小女郎說道說道,先讓她與景十三斷了往來,莫給家里頭沾些鬼道厄運。
趁徐宋宋給自己施針,劉婆婆眼色一抬,壓著聲向她招手:“徐妹子,你過來些。”
徐宋宋以為她有哪處不舒服,忙應個聲,彎下身子:“婆婆怎么了?”
樹蔽層層陰涼,遠處春光迷眼。
劉婆婆斜著眼,睇過農田,看著孫老漢田中育了大半的秧苗,暗啐了一聲,而后苦口婆心看向徐宋宋:“婆婆見你為人不錯,真心想你好,是以不得不勸導你一句。”
背脊施著針,她不便動彈,是以抻著脖子,才湊近了些,“景家的那女子,你可莫再往來了。”
徐宋宋一時沒明白:“您說的是,景姐姐?”
劉婆婆連忙點頭:“就是她。”
村中流言傳得快,離不得村民的口耳交連。她當徐宋宋還沒聽過個中就里,不妨與她道些內情:“你是不知道,景家女兒八字硬得很,克死親爹又害死親娘,都說她是天降的煞星,特地投生討債來了。”
劉婆婆語氣生硬,少不得慣有的嫌惡,叨叨繼續:“你若再與她共處一屋,指不得招來什么禍患。”
話還沒說完,徐宋宋施然轉身,一言不發地埋頭抽針。
她利索又干脆,毫不管顧身前這人,劉婆婆冷不防吃痛,“哎喲——”一聲,費解問道:“徐妹子,今日施針怎比之前快些,這便好了?”
“你的病,我不醫了。”徐宋宋冷聲應道。
劉婆婆一頭霧水,反應不過來:“這是怎么了,我這肩痛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
“怎么了?”徐宋宋一頓,氣極反笑,忍耐不住說道,“真是個自以為是,頑固不化的蠢人。景姐姐的身世,誰許你多嘴議論,妄作惡語了,還敢指指點點我與景姐姐的交誼。”
她將銀針飛快收起,不欲與她周旋:“本想念在景姐姐份上,待你們好些,你倒還高看自己了。既要蠅嗡犬吠,恩將仇報,我可不做奉陪!”
破口痛罵了一頓,徐宋宋心緒起伏,仍不解氣。
景十三的過往幽暗落寞,唯一的心念,便是重得自由,回到故里村頭終老。
徐宋宋還以為,她向自己說起的西水村,流水梨花,山伴農田,真是那般世外無暇。
故鄉遠景,終歸難去。
她真是替景姐姐不值。
身后的劉婆婆還在納悶,倚老賣老叫喚了幾聲:“你這小女郎,怎么惡言相向,果然和景家那煞星才是一路人。”
徐宋宋背著藥簍置之不理,頭也不回。
回去路上,徐宋宋一路踢著石子,紅著眼眶仍在暗罵,不期然在長道上與姜嶼迎面相撞。
公子疏風如玉,提著送飯食的竹籃,落眼望去與闊野長山相合,好似一幅淺洗素華的畫卷。
姜嶼看著她,微蹙起眉頭,關心出聲:“徐女君你”
徐宋宋本就生氣,避過身去,一時更加惱羞:“看什么看!”
姜嶼收回眸光,體貼地不再多問,施然側身就要離開。
曦日應陌上,遠景照佳人。
徐宋宋看過去,想及景十三說起姜嶼時,提及二人參差,還有對她自己的薄視,心頭忍不住又替景十三酸澀。
想來每見他一回,似窺得個中朝暮,景十三的清醒便多一分。
知道自己身處塵地,是以不看高山明鶴;望見自己生機流逝,是以不去貪念虛無。
徐宋宋不由遷怒起姜嶼,脫口而出:“你與她們也是一樣的罷,心里瞧不上景姐姐,做這些有甚么用,人生豈會盡如你心意。”
這話委實太沒由來,她一說出口,自己也知道是冤枉了姜嶼。
姜嶼聞言皺眉,淡風吹拂,鄉野遠謐,他垂眸看著手中的竹籃,好脾性地回應:“姜嶼沒有輕看景女君,從未這樣想過。”
他知徐宋宋或許在旁人處得了憤恨,這才口無遮攔,耐性地不與她計較。
徐宋宋卻眼眶愈紅,險些又哭出來。
她雖初見姜嶼時心中驚艷,舔著笑臉幾番討好,然矜貴公子與景十三難合,緣分不及,她定是堅定不移地選擇景十三。
“輕不輕看又怎樣!誰管你想不想,景姐姐都不會接納你!”徐宋宋脫口而出。
落風忽而一滯,擺動的衫袖又靜落下,空曠的野陌一時悄寂。
姜嶼頓住身,斂著雙眸淡望向徐宋宋,如水色潺湲,愣怔中映出些許茫然:“徐女君這話,是什么意思。”
徐宋宋說漏,卻也顧不得許多了,只身架在高處,縱是周全自己與景十三的體面,也得順著往下說。
“嘴長在我身上,想說邊說。”她雖任性,但也不會把景十三的妄自菲薄隨意吐露出來。
上下打量一番姜嶼,徐宋宋心中有了主意,轉而說道:“公子曾說,自己在外游歷許多年,想來年歲不小了罷。”
姜嶼眼睫垂落,日色中生出淡影,好似迎風輕動。
他沉頓了好一會兒,緩慢地啟唇說道:“姜嶼今年二十有六。”
徐宋宋聞言一樂,忽就落定了心。
她輕嗤笑一聲,故意端持著貶低他:“尋常男子十六便能嫁人,你年長景姐姐八歲,景姐姐憑什么娶個老男人!”
恍如一顆石子破空,撞進本就脆弱的鏡面。姜嶼不自覺攥緊竹籃,唇瓣動了動,卻不知如何辯駁。
年紀他先前確實從未想過這事。
自己尋覓了景十三太多年,回首一顧,他年歲已長,如夕陽暮逝,即將陳朽。
而她還是年紀輕輕的少女,正值朝陽,人生大好。
姜嶼閉上眼,無可奈何地意識到,他二人的距離,又隔遠了一層。
“早日識相些,離開這里,莫纏著景姐姐了。”徐宋宋一招將軍,占盡了上風,這才滿意。
待她提著藥簍離開,姜嶼只身低著頭,站在陌上仍未動。
拋開徐宋宋的擾亂,似有什么困惑彌散眼前,他復又蹙起眉頭,仔細思索起來。
“八年”他輕聲開口,微風輕易吹淡這道聲音,隱約的念頭呼之欲出,姜嶼低低呢喃,“是了,為什么會是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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