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七章
第二日姜嶼醒時,天光大亮,床側空蕩已沒了人。
身子疼痛難忍,昨夜的記憶回籠,姜嶼憶起兩人的肌膚交纏,景十三沉溺其中,久不知足,直至后半夜才歇下。他困意消散,撐著身子緩慢坐起,抬手看向自己臂腕,上頭青紫交錯,靡艷得叫人遐想。
原有的守宮砂已蕩然無存。
姜嶼心中添了些許慰藉,多日懷憂的眉眼,而今難得舒展開。
以后該要喚她妻主了罷。
屋外的人本在劈柴,聽見里頭醒來的動靜,好似止了一會,稍作滯默。過了少許,她沉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景十三輕扣門扉,走了進來。
山中明色清麗,日頭暖煦,景十三端著一盤吃食,長身瘦削勁挺,背光順著門口斜落的輕陽,一言不發走至桌案,放置食物。
塵色一時浮起,自她的步履而盈動,掩彌在景十三周圍。
姜嶼看不清她的神色,憶及昨夜兩人的蕪亂,他下意識地垂首,與景十三的視線避開,耳尖泛出微紅。
院中雞鳴牛叫,盡是鄉野悠閑,疏遣了些許屋中的凝滯。
“還疼嗎?”景十三淡聲發問。
她昨夜被噬日月所驅,后來神智盡喪,只循求生的本能,排解體內的熱欲,舉止恣意隨性,絕算不上溫柔。
姜嶼始終未有一句抱怨,安靜摟抱住她,承受著她的所有痛苦壓抑,默許她的一切發泄。
幽暗月色里,雙眸含水淺瀲對望,利刃不抵繞指柔,摧城拔寨,攻卸心防。
待景十三夜半清醒了些,姜嶼渾身上下,盡是她放縱過的痕跡,已然疲憊至極,沉沉睡去。
一如巨石沉墜谷底,景十三看著他,心思難定。
姜嶼聽見她的話,頭低得更深,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好,好多了。”
輕風自門外瀉入,吹散屋中的荒唐氣息,添了些許晨朝的涼意。他回過神來,看著景十三,試著出聲問道:“你昨夜怎么了,為何忽生病痛?”
平靜過后,他將一切攢聚心頭,稍一思索,便覺出異樣。
徐女君突如其來讓他來西水村照顧景十三,他心緒飄然,不著深想,原來是落棋走定,暗中謀劃,徐女君早有計較。
景十三諱莫,不愿多提,聲色疏和如塵:“沒什么,過往舊疾發作,并無大礙。”
姜嶼半斂著眸,沉靜一瞬,正要開口再問。景十三起身,端起食盤走來,不經意打斷了他:“先用飯吧,你昨夜疲累,想來也餓了。”
她的語氣平靜如常,叫人難有琢磨。
姜嶼長睫一顫,依順她的心意,不再追問,安靜地用下景十三準備的湯糊薄餅。
待一切妥帖,屋中煦色和風,又是如舊的明塵柔敞。
姜嶼亦是生疏的,前世至今生,他不知旁人行過夫妻之禮,第二日該如何相處,眼下他久坐床榻,一室的凝滯,他愈發無所適從,窘迫得更加安靜。
他怕自己哪處做得不好,會讓景十三失望。
案桌旁的那人未想太多,涼風一動,待姜嶼吃過早食,休緩了一會,景十三倏然走過來,遞出短劍放置在姜嶼身側,看了姜嶼好一會,而后只身跪在他面前。
“是我對不住你。”她神情深幽,好似一層白霧攏著,泛不出多余的情緒。
鄉野院下容光閑逸,一地靜好,透過斜支的窗柩,雞崽子在明色橫影下,一步一吱喚。
只是自己貪圖不了了,景十三終似下定決心,垂首低聲開口:“景十三任憑公子泄恨,絕無半點怨言。”
日光斜照,浮塵盈滿輕陽,她在明暗交錯處,垂斂著眉眼,背脊挺直,聲音堅定而緩慢。
姜嶼眸色遞去,一時神色怔住,這才恍覺,景十三自進屋起,神色平淡疏離與先時無二,從未變過。
春色長風里淺淺的歡喜,好似忽而就落了下來。
姜嶼凝望著景十三,強扯了一個笑,輕聲問道:“你,這是何意?”
景十三沒有看他,半晌的靜默,自顧又輕聲開口:“昨夜景十三侵犯公子,罪孽深重,自知無法償還。”
她眸色似隔著塵光,淡掃過那把短劍,內里叫人看不真切。好一會兒,她低首掩下多余的神情,聲音悠遠,彷如蒼山行止:“公子要取我性命,抑或將我押送官府,景十三都會認下,不做任何反抗。”
一字一句,說得清晰又明徹,把姜嶼暗生的少許僥幸,砸入萬丈深淵。
姜嶼始知,原有的滿腔期許,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他唇色很淡,不知是情緒起動,抑或只是太生勞累,頓身想了許久,姜嶼試著出聲問道:“是不是我起得晚了,不似新夫,惹你嫌怨?”
尋常人家新夫過門,第二日當晨起弄持。煮羹炊食,奉茶父母,敬作溫良通德,以彰賢惠識禮。
他因前一晚太過疲累,久眠至天光敞亮,什么也未管及上。景十三夜里清醒,許是再沒有睡去,早晨如常忙前忙后,便連飯食,也是她備下,親手端至他面前。
諸事種種一顧,他確做得并不好。
“你且等等,我很快拾斂妥當。”姜嶼顧不得遮掩身上的淤痕,披起衣衫,屐上鞋便要站起身,卻因尚且虛弱,一個趔趄,險些跌在地上。
景十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待他站穩,她立時松開手,垂眼暗下嘆息。
她未回應姜嶼的話,平淡著嗓音,兀自與他商議:“你若不愿手沾血腥,景十三亦可自我了斷,以祭公子清譽。”
說罷,她長睫一動,目光落向床榻的短劍。
景十三下定了決心,便不多猶疑,立時拔出劍刃,閉眼刺向自己。
姜嶼眸色一抬,想也不想,覆身上前攔住景十三。
景十三見狀收力,沉鈍一聲響,短劍掉落在地。
姜嶼心有余悸,神色難辨地低垂著眼,胸口微微喘息。他卸了最后的尊嚴,低聲問道:“我已將自己給了你,你就從未想過娶我么。”
她愿舍棄性命,愿自頂狂徒罪名,愿放下好不容易得來的山野生活,坦蕩地言稱,她自當認罪,償補對姜嶼的冒犯。
可景十三只字不提要娶姜嶼。
哪怕到此種境地,二人已有意亂情迷,覆水難收,她寧可拿性命相抵,也不愿意要他。
姜嶼自嘲般笑了笑,心境沉落入谷底,幾多悲哀。
庭院里的喧沸似與屋子避隔開,另辟方外,獨見狹光漫遠,物事靜凝。
景十三沉默了良久,掩過疏淡的眸色,溫和坦然地說:“公子不該違背本性,將自己困囿在前世荒白的許諾中。”
他待自己的遷就縱容,皆是把她當作前世的那人。
景十三萬般清醒,時過境遷,不知有了多少年月更迭,自己與姜嶼前世所謂在意之人,已無半分干系。更何況他心生的執念只是愧疚,與情愛無關。
她不要這種施舍。
與其讓姜嶼日后相看兩厭,徒生失望,不如當斷則斷,各自放下。
初見時高矜如神明墜世的公子,何須為了前世便不喜的人,放低自己卑微至此。
“論及公子的容貌與心智,皆屬世間少有,一如天山明月,清皎難及。縱使公子被我一時也算不得什么,而今世風通放,教化明達,公子不必擔心日后婚嫁。”她娓娓道來,真心為他考量著前路,“莫要因此次的無妄之災,委身將就下作人,終其一生,盡扣枷鎖。”
什么也算不上。
日后婚嫁。
姜嶼雙眸閉了閉,聽著她的言辭,卻知悉了另一層意思。他眼底光芒盡數暗淡下,苦笑一聲:“在女君心中,姜嶼不知羞恥,誰都可以與我荒靡,是么。”
景十三皺起眉頭:“我并無此意。”
悲喜起落,姜嶼本就有前世心魔困障,而今思緒顛亂恍惚,更陷沉在自己的妄念里。
“姜嶼確是主動投懷送抱,毫無貞廉,但也”姜嶼別過臉頰,一字一頓,說得很艱緩,“只對女君一人如此。”
屋室中日色輕和塵渺,他唇瓣淺似浮白,以極低的聲音,又輕微闔動:“女君不當偏看姜嶼,認定姜嶼與輕浮□□的郎君無二,堪非能娶之人。”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尚未婚嫁,便隨意失了清白。
哪怕給的人是她。
當下女子為尊的世道,她輕視自己也是常理,姜嶼無可辯駁。
他仿似沾了滿身的疲憊,蒼雪落白頭,萬般俱灰寂。透過疏暗的輕光,他的面容隱滅不明,叫人心中總覺不安。
“世上多有混言,公子清貴出塵,莫要因旁人的過錯自扯輕浮。”景十三眸光隨他而動,不知想到哪一處,心性復歸堅定,不做更移,“是在下粗鄙低賤,實非公子良配,望公子早些明白這個道理。”
她伏下身,恭敬地以頭垂地,模樣避之不及:“只要景十三不在了,公子風光霽月,從此再無污穢,景十三愿以命償罪。”
姜嶼哪還需多糾纏。
他搖了搖頭,萬般哀漠,也算是認下:“女君說笑了,你情我愿之事,只論彼此快意享樂,何提償命。”
希望全然落空,他久留在這兒,好似也只是徒添難堪。
姜嶼不愿讓面前人看出自己的委屈與失望,不知如何理好的外衫,堪堪遮掩住了身上所有的淤痕。
走至門口處,斜光一展,他忽覺胸口一滯,腥甜上涌,又被他強行按壓了下去。
姜嶼身形晃了晃,唇色蒼白,啞聲又啟唇:“我前世嫁與你時,心懷他人,由此時遷世易,你今日覺得我孟浪,也在所難免”
“罷了,都是我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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