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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江談打著沈皇后的旗號給沈夷光送蟹,沈夷光也不好直接拒了,他終于能正大光明地把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緩聲敘舊:“你自小就愛吃蟹,只是螃蟹性寒,家里大人不許你多吃,你便隔三差五地偷食,如今你也大了,想吃蟹也沒人再管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瞳里恢復了幾分神采,似乎能從有她的舊日時光里捕捉到幾絲快樂。

        江談說起少時舊事時,帶著若有似無的排外,這的確是獨屬于他和潺潺的一段光陰,謝彌既不了解,也插不了口。

        謝彌眸間戾氣疊生,片刻間,卻又舒展了眉目,挑唇一笑:“這樣啊”

        他看向沈夷光,眼尾似乎帶了鉤子:“我自小就不怎么愛吃螃蟹之類,覺著剝殼麻煩,也不怎么中吃,既然潺潺會吃,可得親手教我啊。”

        他拖長了尾音,好像在撒嬌。

        謝彌有時候矯情勁上來,還挺招人稀罕,她忍住笑,回握住謝彌手腕:“好啊。”她這才轉向江談,隨意道:“那就多謝太子贈蟹了。”

        江談眸光青幽,幾分神采又黯淡下去,他深吸了口氣,輕輕振袖:“不必言謝。”

        他相貌出眾,儀態從容,一身太子常服襯得他越發俊美過人,如此深情看人,常人很難抵擋得住。

        他最近過得很不好,眼底掩不住的倦意,近來常佩茉莉香提神,和人說話時,身上的暗香徐徐而來。

        謝彌上下打量他幾眼,眼神都不對了,當即終結了這場談話,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王妃身弱,不好多吹風,太子,咱們進城再說。”

        按說江談身為太子,來到益州封地,謝彌自然得設宴款待,以盡地主之誼,不過江談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并未答允,而是在城中總督府住下之后,主動擺宴下帖,倒似他才是益州之主一般。

        昭德帝派江談來是為了什么,謝彌心知肚明,也懶得跟個廢子爭長短,收下帖子便應了。

        不過自江談一來,謝彌就很有些神經兮兮的,就譬如,每天早上多照半個時辰鏡子,再譬如,洗澡的時候偷用了沈夷光的花汁和玫瑰油。

        沈夷光有間屋子,專門用來存放她的脂粉首飾,還有什么香膏香油花鈿口紅等物,她平時裝扮也是在這里。

        赴宴當天,謝彌偷摸一頭扎進這屋里,半天都沒出來。

        沈夷光正要進去挑選赴宴要用的衣裳首飾,就聽屋里叮鈴咣當的,一通亂響。

        她差點以為遭了賊,忙推開門一看,就見她平時用的香粉香油橫七豎八地擺著,蓋子被掀得亂七八糟,屋里粉屑亂飛。

        謝彌就坐在桌前,臉上還沾了幾道粉印,手里托著她平日最愛用的茉莉香膏,里面香膏被他挖去小半,他身上的茉莉香熏的人快要暈過去了。

        他卻渾然不覺,沾沾自喜地覺著自己挺俊,一邊還向那所剩無幾的香膏伸出魔爪。

        沈夷光胸口起伏,大吼了聲:“謝彌!”他他他,他腦子是不是潲水了啊,偷玩她的脂粉做什么!

        謝彌打了個激靈,呆呆地看了她片刻——就像一只闖了大禍的大狗子。

        他做賊心虛地向后一仰,整個人就仰面倒在了地上。

        他自己摔了還不算,連帶著桌上的香粉胭脂噼里啪啦落了地,砸了他一頭一臉。

        沈夷光心疼的差點沒厥過去,撲過去狠狠揍了他幾拳:“你想干嘛!”想造反呀!

        謝彌自知理虧,不敢吭聲,由著她捶了一頓,他也不敢看她,哼哼道:“你沒瞧見?江談那天故意在你面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我總不能不如他吧,萬一你被他美色所迷怎么辦?”

        江談那小白臉明明長得沒他俊,偏偏品味出眾,打扮起來人模狗樣,又因自小長于宗室,氣度儀態也足夠出挑,潺潺頗好美色,十分膚淺,萬一他美貌輸給江談了,那還得了?

        如果江談只是曾經和潺潺定過親,謝彌倒也不用這么在意,重要的是,倆人還算得上青梅竹馬,自小相處過,這點謝彌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潺潺又念舊心軟,如今江談徹底悔了,難保他不會趁虛而入。

        就是潺潺化妝用的這些玩意,居然多達五六十樣,光口脂就有十來種!看得他一團亂麻,也不知道哪種能讓人變好看,他干脆胡用了一氣。

        沈夷光揍他幾個來回,見他這酸不溜秋的樣兒,給他硬是氣笑:“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呢!”

        謝彌故意借題發揮,一臉委屈地道:“江談認識你比我早,和你的關系也比我近,你說我想什么。”

        沈夷光吃軟不吃硬,拉著他起來:“算了算了,這回我幫你收拾收拾,你下回不準亂翻我東西了,不然你別想我再搭理你了!”她比了比小拳頭,狠狠撂下一句威脅。

        謝彌認錯一向很快,雖然不一定改,他耷拉下腦袋,一臉倒霉相。

        她又覺著他這樣挺可憐的,伸手抱了抱他的狗頭,安慰他:“你不用打扮,也比別人好看到天邊去了。”

        謝彌見賣慘管用,用鼻尖蹭了蹭她脖頸,唇角得意地一挑。

        她擰了熱巾子,細細幫他擦干凈臉,又取出妝奩底下壓著的一柄玉刀,幫他簡單修了修眉毛,又取出七八套衣裳讓他挨個試穿,最后選中一件秾紫繡瑞獸的——沈夷光有件同款的廣袖長衣,到時候兩人就穿相同的赴宴。

        他本來就長得好看,這么打扮一番,美貌更上一層樓,沈夷光瞧的都怔了怔,半天挪不開眼。

        謝彌猛地湊近,吊兒郎當地笑:“潺潺,你流口水了?”

        他一本正經地調戲她:“如果你真的對我獸性大發,我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地從了你。”

        他壓低聲音笑:“正好,還沒在這兒試過呢。”

        沈夷光臉上噌一紅,沒好氣地呸了聲:“你不要臉!”她紅著臉起身:“走走走。”

        謝彌對香膏十分執著:“你也來點茉莉香再走。”

        沈夷光沒法子,用小指挑了點,涂在手腕和耳后,兩人收拾停當,香噴噴地手拉手出了門。

        坐上車輦,她才終于想起件正事:“既然你不打算應了昭德帝的條件,那就別對江談下手,以后再徐徐圖之也就是了。”

        昭德帝打算易儲,這才把江談派來交由謝彌處置,謝彌既然不稀罕儲君之位,當然沒必要再對江談下手,反而要讓他平安離開益州,免得他有個什么磕了碰了,昭德帝又得借題發揮。

        謝彌不愛聽這話,閉上眼裝沒聽見,直到沈夷光不滿地推他,他才撩起眼皮,懶洋洋道“放心,我心里有數。”

        他撇了撇嘴:“早調去三倍的兵力看著他了,他那兒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

        謝彌一入宴席,就先把江談打量了幾眼,一寸一寸比較下來,覺著他不論是眉眼,身高跟自己比都差得很遠,就連頭發看起來都沒他多,他故意在江談面前晃了兩圈,看著江談難看的臉色,他心里一下子舒坦了。

        時值仲秋,宴上自然得吃蟹,江談也算心細,每張案幾上都擺了拆蟹八大件,不過沈夷光一瞧就皺眉。

        這八大件用起來精細繁瑣,刁鉆得很,專是世家弄出來折騰人的,謝彌當然不會用這個,不過他也不怯場,拿了個小銀錘在指尖把玩。

        江談帶來的世家子見他這般,立刻大笑:“小王爺可是不會用八件?哈哈,賞月,吟詩,吃蟹本來就是雅事,小王爺不會也是尋常。”

        旁邊有人附和:“是啊,小王爺自己也說過,自己不常吃蟹的。”

        這明擺著是嘲諷,要沒江談授意,打死也沒人信這幾個貨色敢諷刺謝彌,江談和謝彌本就不對付,不趁機作出點幺蛾子倒奇怪了。

        江談也沒打算把他怎么著,他也沒能耐把他怎么著,無非是男人的小心思作祟,潺潺最好顏面,他就讓謝彌當眾出丑。

        益州官員憤然不平,當即出聲道:“小王爺心系百姓,力行節儉,南蟹價高,小王爺為了不使奢靡之風盛行,這才厲行節儉,不吃螃蟹有什么可稀奇的?!”

        最開始開口那人,瞟了眼謝彌那身綺羅錦衣,笑道:“若真厲行節儉,合該穿粗麻布衣才是,這么錦衣玉帶地說著什么節儉,豈非言行不一?”

        他哈哈大笑:“小王爺出身草莽,大家都是知道的,遮遮掩掩倒落了下乘,難道我們會因小王爺不會吃蟹就笑他不成?”

        那益州官員一噎,沈夷光聽的心煩,這幫人擠兌謝彌,翻來覆去就拿他出身說事,膩不膩啊!

        她一直未曾說話,而是姿態優雅地拆了個螃蟹,把自己裝了蟹肉的盤子和謝彌的空盤子調換,這才不疾不徐地開口:“既然沒打算笑他,那你笑的這么高興做什么?”

        這些人瞧不上謝彌出身,對沈夷光總有幾分忌諱,嘴唇動了下,不好言聲。

        沈夷光‘刷’地推開面前案幾,面色極為不悅,沉聲道:“我家小王爺常年在外征戰,與沙場作伴,衣食住行只求便宜,就怕貽誤那一剎戰機,食蟹是風雅卻費時費力,他不愛食蟹,難道是什么值得拿出來說笑的事不成!你們這些笑他的人,于國于家又有何功績!”

        她這番話其他人倒不是想不到,只是沒她這個世家出身的王妃效果好。

        她又轉向江談:“這事兒我身為小王爺之妻,斷不能輕縱,殿下若不給我個說法,這宴我看也不必吃了!”

        江談怔怔地瞧她。

        在謝彌和潺潺回益州之前,他曾斷言,謝彌和潺潺不是同路人,她是天之驕女,生來就被無數人供奉,千精百細,謝彌不過一家奴出身的莽夫,他的出身會讓她是不是出丑蒙羞,他以為她忍受不了益州粗野的生活,也忍受不了謝彌這樣粗鄙的人,現在瞧來,她竟是甘之若飴嗎?

        他攜著滿腔愧恨而來,難道就是為了瞧兩人如膠似漆?

        宴席間燭光跳躍,映的他眸光恍惚不定,過了會兒,他才讓人把方才那無禮之人帶下去掌嘴,又比了個手勢:“孤會處置他的,潺王妃請坐。”

        謝彌倒是沒把這些閑言碎語放在眼里,只是盯著面前的一盤蟹肉走神,直到沈夷光重新落座,輕碰了他一眼,不滿地小聲道:“你怎么不吃啊?”

        “潺潺”謝彌頓了下,方才問:“嫁給我,你是不是覺著挺委屈的?”

        盡管他已經努力對潺潺好了,但論及舒適優渥,她眼下的生活,仍不及她在娘家時的一成——就譬如她喜歡吃的這口螃蟹,在益州就很難吃的肥美個大的。

        那幾句閑言碎語他自可料理,但恍然間想到這么個問題,他一時竟有點走神。

        沈夷光愣了下,似乎覺得他這個問題很多余:“嫁給誰我都很委屈啊。”

        嫁人哪有在家里當姑娘舒坦,說句大逆不道的,她自小享受的都是世家世代流傳的,就連宗室都未必有她過的快活。

        謝彌:“”

        她的手藏在案幾底下,輕輕碰了碰他的指尖:“但是你不一樣。”她牽了下他的手,又慢騰騰地道:“而且麻牌和暖鍋子都挺好的。”

        她不習慣人前和他這么親近,碰了碰他就要縮回來。

        謝彌眼眸明亮,反纏住她的手指,兩人案幾離得很近,借著寬袍大袖的遮掩,兩人在桌下十指緊扣。

        鬧了這么一出,氣氛轉眼凝滯,陳總督見謝彌沒有和緩的意思,他只得攜夫人主動起身,執壺倒酒,向江談一敬,夫妻倆齊齊笑:“臣敬殿下一杯,唯愿殿下長樂太平。”

        江談竟走下主位,和他輕碰酒盞,淡道:“多謝總督。”

        他既走下主位,謝彌也不好干晾著了,起身敬酒,唇角微翹:“臣也敬殿下一杯。”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錯,迸出一串無形的火花,眼眸清晰倒映出彼此眼底的戾色。

        陳總督夫婦都向江談敬酒,謝彌既然也起了身,沈夷光就不好閑著,她舉杯打斷兩人的對視:“殿下,請。”

        江談目光轉動,在她臉上凝了片刻,也從她桌上掣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盞,沉默著飲下。

        他正要返回主位,就在這一瞬間,他腹如刀絞,雙唇顫顫不止,他深深地看了沈夷光一眼,情不自禁地彎下腰,噴出一口血,點滴血漬濺濕了她的裙擺。

        沈夷光臉色大變。

        在旁人瞧來,太子喝了王妃桌上的酒之后,一下子出了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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