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夏燁自兩年前回來后便深居簡出,參與國政也大部分在幕后,但今天下午他獨坐良久,最后出門去了夏王殿。
夏王正在處理朝政,見他來有些訝異:“你怎么來了?”
夏燁要行禮,王揮手:“此時沒有外人,父子之間不必拘束君臣之禮,燁兒,你坐。”
夏燁在席上坐好:“兒臣來找父王,為的靈兒。”
“那丫頭又怎么了?”夏王無奈,眼睛朝天花板看。
“父王,靈兒她如今十四了,今冬一過,她便十五了。”夏燁掩袖輕咳,“母后在時她還好,如今舉止放縱,惹了父王和夫人不快,焉知不是這兩年疏于管教之過。父王日理萬機,夫人也管理著偌大的□□,燁既沒有心力也因兄妹之別,并不能事事管她。”
“你說得有理,那便像小的時候那樣,給她找幾位夫子傳授禮教吧。”
夏燁搖了搖頭:“老辦法不是治本。”他垂著眼沉默了一會:“父王,兒臣只是覺得,小妹太孤單了。自小不曾出宮,出了也只是在車輦里,隔著帳子看撲朔的外界。她有的是下人,朋友卻是沒有,她執著于那千山奴恐怕正與這有關。”
夏王有些動容:“那你覺得,怎么辦為好?”
“兒臣建議,匯集各貴族之家的同齡人,在宮外設立一個小書館,讓靈兒前去讀書,也結交些能疏解孤寂的朋友。”
夏王眉心一跳:“燁兒,你忘了,類如學館之地只有天鼎帝都能辦,諸侯之國教習家中兒女,連夫子都只能請從帝都取得學證的士人。諸侯國聚眾開設學館——犯大周律第十七條!”
夏燁禁不住扭頭咳,半晌才沙啞地回:“學館不可設……但神司之傳教卻是可以的。請司女授教,設立在司命神殿里,這小書館習的便是神靈之說,不是人事之章,帝都鼓勵的不正是信奉司命神說么?”
司命神殿在夏王宮不遠,六個諸侯國的王宮旁邊都設立有神殿。神司教是大周國教,中原里建立了許多神司祠,每一祠當中都有司命神像以及神職人員司女、月官、星官等。
司命是地位最高的神女,一代只有一位,一般居于帝都天鼎,主持祭祀社稷、溝通天地的大禮;其下司女傳教義,月官聽信徒之聲,星官理俗事。
大周神司教宣揚神靈之說,歷史和周朝紀史一樣悠久,原本各國都需要傳教,只是這神權在近二十年里被削弱。
夏王皺了濃眉,在這時想起多年前被支配的陰影。
十九年前,大周的策夢司命縱橫天下,六王九侯不得抵抗,只能臣服在地面看著司命神權橫行俗世,被動、畏懼地看著他們踐踏王權秩序……又或者說,王權本來就依附于那神權才能立足。
當夏王還是個公子時,他也曾對那玄妙超脫的神司天命教義崇拜與憧憬過。但沒有任何王喜歡以司命為代表的神權,這只有在等到他們成為王的時候才會領悟。
雖然策夢司命已逝多年,本代無司命,神權式微,但每每想起來都仿佛有一把劍懸在頭頂上。
“神司,神靈之說……這些東西,年年祭祀聽教已經達到帝都給的要求了,再往深里聽教,恐成荼毒。”
夏燁垂眼,注視著自己的指尖:“這是大周之教,信徒百萬之眾,有百姓深信不疑,也不見得會被影響生活。司命之教是大周所有貴胄都需要知道的一門課,讓靈兒去聽只是讓她知道點皮毛,主要是造個機會,讓她多結交些身份相近的朋友。這書館也不用設立太久……”
他頓了頓,輕笑開:“待她到了訂婚的年歲,許好了人家,那便回宮來。”
夏王從舊事里回過神來,猛然瞪大了眼睛,心態爆炸了:“我這女兒還小,婚約之事還遠著!”
“小的時候您就把她藏得嚴實,唯恐被人看了去,兒臣理解。”夏燁嘴角雖笑,語氣卻嚴肅,“可靈兒總有出閣的一天。小瑤現也十六,體弱不宜行遠,別國謀算夏國,恐怕便會以聯姻為借口。與其如此,不如早為她打算,匹配國中適合的少年郎。靈兒那傻丫,兒臣實在不愿她遠嫁,最希望她的夫家也在咱們國都里,長遠也好照看。您說是嗎?”
夏王明白了,指尖在夏燁胸膛上戳戳點點,胡須直動:“你這小子,原來是要未雨綢繆挑妹婿。”
“兒臣也想通過其他形式為靈兒擇友,只是諸侯國諸權行使有度,也只有借神司傳教才能光明正大。如今天下大勢,神司依仗王權,其勢不足稱道。”夏燁合手行個禮,“父王覺得呢?”
如今天下之勢,神權對他們這一代已經造不成掌控式的影響了么……而且自策夢司命天人五衰后,已經十幾年沒出現新的司命了,也許以后也不會再出現。
夏王撫著胡須沉吟了一會,最終點了頭:“你說得對。”他抬手按住夏燁的肩膀,嘆了口氣:“父王心思糙,還是你想得長遠周到。”
“父王每日都要操心南夏的政法節度,已經夠忙了。兒臣只是觀靈兒此次的過錯有感,偶然想到的。”
“寡人最近就把這事給辦了,你放心。對了,近來身體如何?”
“并無大礙。”
夏燁行過禮,父子倆聊了些軍政,一聊就是老半天,最后還是夏燁自行告退,不然頂不住。
等回了儲君殿中,侍女伏柳立即端上熬好的藥,屋子里火爐全部點起。
夏燁披上貂皮大氅,搓搓手攬了個暖爐塞進懷里,閉目養神了一會。
伏柳端藥過來輕聲:“公子,藥該喝了。”
他睜開眼,接過藥,屏息分三次喝完,俊秀的臉被藥苦得扭曲起來,不住地抖舌頭。
伏柳心疼:“您怎么那么操心呢。這些細碎事都這樣上心,那些朝務還不夠您累的么?”
他搓搓手呵氣,搖頭:“冬歡不是小事,小煥也一樣。換個立場,王室與王政息息相關,他們的變動往往牽連著這一方領土的社稷,于情于理都不能放任自流。”
這書館要是辦起來會有很多大用處,諸侯王權,下代朝堂……不僅只是為了給自家弟妹相親,他也想給下一代的王鋪人際網。
“小瑤有欣夫人籌謀,我的妹妹卻不一樣。要是母后還在,冬歡的大事便有她做主,不至于跟個野草似的。”他搓著手安靜下來,伏柳多拿了個暖爐放到他手上,轉移開他的思念:“公子綢繆著王姬,怎么不想想自己呢?奴婢近來聽到了風聲,三王子都在外面蓄妾了。”
“我就不必了,這身體是想禍害誰……”他笑了一會,笑容凝固了:“夏煥在外面蓄妾?”
“風聲是如此傳著,至于真假尚不得知。”
夏燁呆了一會,氣得把暖爐擲到了一邊,猛力拍著暖爐呵斥:“這混小子!還要不要聲名了!”
這倆小兔崽子!
夏燁走后,夏王在大殿里走來走去,關于女兒的大事占據了整個頭腦,沒一會他就找了掌神事的太士來,講了這個在司命神殿里開設個小書館的點子。大臣琢磨了一會,確定此事不會觸及帝都的神經。
他立即吩咐大臣下去操辦,各路權貴之家適齡的少年少女都在名額之內,務必要挑些品行出眾的好給王姬作伴。
策劃完他更坐不住,也不去看欣夫人了,興沖沖便跑到王姬殿去,準備和小女兒一起吃頓熱乎乎的晚飯順便談談人生。結果人不在,干等了半天。
夏靈趕回來時就看見威武雄壯的父親坐在席上無聊地摳腳,扶了一下額,她上前去:“靈見過父王,您怎么突然來了?餓不餓?晨曦,擺桌上晚膳,再燙壺酒來。”
“尚可,不餓,你在何處逗留了這么久?”夏王抬手要去拈胡須,被夏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做父親的一愣,喝道:“你干啥!”
做女兒的心平氣和:“父王,你剛用這只手摳過腳。”
夏王繃不住,哦了一聲,訕訕放下了手,夏靈接過手帕遞過去,無縫地塞到了他手心里。
他擦了手咳了咳:“唔……”
桌擺好,飯菜擺上,洗手的水盆放在了一邊,夏靈伸手,打斷了他的話:“父王,用膳前請再洗手。”
王束了袖別扭地洗大手,一不小心還灑出了水花。一抬頭要呵斥她給的水盆太小,她已經遞過來一碗粥:“父王請品嘗。”
夏靈不停地夾菜給他,一條龍下來,夏王已經忘了追問她去哪兒野的事。父女倆一如尋常地嘮嗑起來,氣氛還如往日一般,只絕口不提千山奴的事。
幾杯小酒下肚,夏王興致勃勃地說起了開設小書館的事:“靈兒,爹打算在司命神殿里開設一個小書館,召集各路貴族之家的適齡孩子聆聽神靈之教。你在宮中素無同伴,也沒什么事情需要操心,不如出宮去認識些小伙伴,以后也有個照應,如何?”
夏靈的勺子戳在了一碗蛋羹里,沉默了一瞬后一如尋常地笑起:“爹是覺得我在家里沒事干,讓我出去透透氣啊?”
夏王說著什么她聽不清,只僵硬地笑著討價和試探:“那以后出城春獵也捎上我唄,我射箭很準的。”
這些以往夏王都不答應,這回全大方地應允了,隨后談條件一般地說:“待有了合得來的小伙伴,其他不相干的當舍即舍,如那異族奴隸,不值當,不襯我們靈兒。”
夏靈垂著眼勉強對答,食不知味。
一頓艱難的晚餐吃了半天,夏王就著小酒聊了許多,夏靈只顧點頭,多余的不說。
夜色四野時嘮叨的父親才起身回去,她送到門口,看著王離去到看不見,忽然脫下肩上的斗篷塞給晨熙:“我去去就來,別聲張。”
她拔腿從王姬殿里跑出去,身后沒人追得上。
深冬了,風如冰,寒冷附骨,她冷得打寒顫。
她一路跑回和煙居,朝露去熬藥,宮仆見她忽然又來都有些反應不過。她扔下一句“我落了東西”匆匆往院子里跑,推開那扇門,沖進去喊:“千山崽。”
床板上空無一人。
她喘息著,慢慢蹲了下去,環住自己的雙膝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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