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一個耿直,話里帶著不自知的真摯的惦念。
一個涉世未深,把心塞誤以為護不得的置氣。
兩人年歲正輕,情竇初開卻都不解其意,相處狀態便奇特,亦對立亦相通,亦冤家亦相惜。
鐘聲掩蓋了心跳,但彼此聲音卻很清晰。
他期待地示范了一句“冬歡”,夏靈楞了片刻,認認真真地喚:“昭淮。”
得了一聲新名字的少年眉眼瞬間舒展開了,眼睛瞇成一條縫,身后像是有條蓬松的大尾巴不住搖晃。
幾日來的困擾和置氣在輕喚里煙消云散,兩個笑聲重疊,昭淮哼一聲,夏靈則哈了一字,趁大家沒注意側身踩了他一腳。
他這時沒脾氣,只歪著頭壓著聲音追問:“新名字,什么意思?不會是拐彎笑我吧?”
夏靈煞有其事地點頭,齜出個虎牙:“對,笑你是個呆瓜。”
昭淮歪著頭注視她半晌,輕哼了一聲,嘀咕了句自帶加密的千山語,只是那表情明晃晃地表示著“隨你了”。
他喜歡這新名字。
夏靈猜。
他張了張口,忽然有些靦腆,撓撓不知道放哪的手,憋了一會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什么時候——”
偏在這時鐘聲停,眾少年自發地鼓掌叫好,把他的話給蓋過去了。
夏靈指指耳朵,比劃著手示意聽不清,昭淮紅了耳朵,沒好意思再說一遍。
她聽見苗霏叫沈姬,走出一步往聲音方向看去,正見苗霏拉著夏瑤過來:“沈姬你在這啊!剛才司女敲得可好聽啦,你站這么后看不清吧?”
夏靈擺手發笑:“看不著沒事,我聽得可清了。”
“你在這兒啊。”夏瑤笑著,一語雙指兩人,“課已結束,我們要回去了,沈姬一塊走么?”
夏靈也笑:“我還有點事兒,你們先走,我們明天再聚啊。”
夏瑤便道:“那我們先歸家去了。千山,回去了。”
夏靈笑意僵了些,沒說什么。昭淮楞了,干杵著等了一會,見那壞家伙沒反應,只得悻悻唔了一聲。
日暮散課,眾人歸巢,夏靈一人留在了廣聽殿里,取出來時帶著的一罐花蜜想去送給無塵,做上次她送花給她的回禮。
只是夏煥居然也留下來,他那么高大的個子彎著腰,向坐在椅子上擦拭編鐘的無塵討教課上的問題。無塵說話間面紗隨著呼吸微動,額間的朱砂紅痕艷麗,又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超脫神秘。
夏靈在不遠處看著,覺得眼前的構圖意外的和諧。難得見三哥那么粗糙的人,臉上還有這樣恭敬溫和的神情。
不一會兒無塵站起身來,夏煥也站直,兩人說了一會,他摸摸后腦勺傻笑著走了。離開了司女幾步,他這才看見那邊的夏靈,咿了一聲:“你怎么在這?”
夏靈如實答了:“司女先前送過我一捧鮮花,我來送她回禮。”
“鮮花?”夏煥嘀咕,“就你有啊?好吧,送完早點歸家,人家司女也很忙滴。”
說完他沒輕沒重地拍了幺妹的腦袋一把以示親近才走人,夏靈齜牙咧嘴,在心里不住吐槽他。
等他走了,夏靈往無塵而去,這素來笑瞇瞇的司女有點無奈地伸了半個懶腰:“信主,你這位三哥長得也太高了,予人壓迫感不小。”
到底是在戰場浸泡過的人,再怎么收斂,那股將士的威壓也藏不了。
夏靈微怔,隨即笑開:“原來司女也嫌棄他啊。”
無塵也笑,指尖輕戳她手里的罐子:“這是何物?”
“一罐花蜜,司女送我花,我也想回點小東西。”夏靈把手伸過去。
“那我便不客氣了,王家珍品,用來必好。”無塵接過罐子,又說:“對了,今日座中,那位著倩碧的溫婉少女是你的姐姐么?”
夏靈眨眨眼,不動聲色地笑:“司女耳聰目明,那位正是三哥胞妹,我大姐。”
“令姐身形纖弱,不足之癥難治,但我觀她氣色,倒是不錯。”
“姐姐去苗山休養過半年,那里藥物盛產,足有成效。”
無塵一手捧著蜜罐,一手輕輕撫了夏靈未施粉黛的臉:“信主筋骨強健,氣色卻反而有幾分疲弱,若非一雙熠熠眼睛壓著,便要惹人覺得不協調了。”
她又順勢握住了夏靈的手:“手上溫度,仿佛也沒有該有的暖。”
夏靈眼皮跳了跳,笑道:“司女說笑了……我身體挺好,您說的我聽不懂。”
這么近,她才發現無塵的眼眸很深,尤為漆黑。
“忘了解釋,抱歉。我先前粗泛為信主卜算過一卦,窺出了一些劫災。”無塵歉意地微笑,“信主不信怪力亂神,我卻正是侍奉神明之人。”
她正色道:“雖則有擋災劫之人,但靈王姬,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當小心愛惜自己。比如,不該把頭發交出去,不該把手伸出去。”
夏靈的脊背有點冷。
夏瑤回宮路上和他閑聊:“我聽說千山先前在宮里住過一段時間,是在我妹妹那寄居的。妹妹待你可好?”
昭淮沒出聲,靜默半晌,豎了個大拇指出來。
夏瑤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妹妹是父王的掌上明珠。”
她慢慢走著,伸出手來:“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和手背終究不同。妹妹與大哥是手心,我與三哥是手背,但我們有一個在父王心尖上的母親。妹妹行止在父王眼皮底下,手掌心上,而我行事,或許不如妹妹肆意,但卻比她受限少。”
昭淮:“聽不懂,能說簡單點么?”
夏瑤原本蹙著眉,聽此笑了出來,看著他道:“我的意思是……父王既然將你從小靈身邊驅逐出一次,便不會再讓你到她身邊去。”
“而我和小靈不一樣。”
她的聲音輕,但莫名有力度。
昭淮又跟個啞巴似的望著天,腦子里卻在想那天嗟兮山下,那壞家伙說:我會帶你回去的,等我。
夏瑤見他呆呆的,心里也不著急,走在前頭笑說:“我自歸家后還沒去看過大哥,一塊去吧。”
他也沒有拒絕的資格和理由,想起那個病弱然威壓仍在的儲君,再看看走在眼前的大王姬,他腦殼有點痛。
中原人真像叢林里神出鬼沒的蛇。
他原本是這么想的,等到了儲君那邊,他只在宮殿外沿站著,和其他中原人保持個距離。忽然有個端著茶水的宮女急急忙忙地走過他身邊,不小心拌了一跤,茶水濺到了他身上,昭淮下意識地蹲下去幫忙,對方抓著他的手腕借力站起,在這一剎那把一團東西塞進了他袖口。
宮女又是道歉又是道謝的,急忙下去準備新的茶水了。
昭淮整整袖口,依然沉默站著。
夏瑤問候完出來,此時將近暮色,一行人回了欣夫人宮里。他借口解手,無人處摸出袖里的布條展開,果不其然,上面是千山族的文字。
“請幫我們看著欣夫人的動作,她最近在為自己的兒子爭取易儲,此事關乎我族危亡。”
昭淮盯了半晌,沉沉地唉了口氣,把布條收回,準備找個合適法子銷毀。
他撓撓后腦勺,發現是只有自己像個傻狍子。
出來后昭淮往欣夫人的內宮走去,他記得大王姬吃飯一直和她母親一塊。他這回從回廊下走上,去到內宮門外站著,其他內侍雖則看著他的眼神古怪,但誰都知道這小子是大王姬親自帶來的,因此沒人敢自作主張趕走他。
宮門關著,昭淮靠墻站著,耳朵輕微動了動,聽見內宮里的說話聲。
宮墻厚,普通人聽不見,但他能。
他純粹只是想試試,也沒有期待能偷聽得什么重要情報。
“夫人,瑤王姬如今氣色看著真好啊,那苗山果真是個好去處。”
這個和善的聲音沒印象。
“唉,苗山不過是去掩個耳目。你又不是不知道,宮里的好藥多了去,瑤兒調理了那么多年,若有成效早有了。”
這是欣夫人來著。
“還是老法子好,神明真不欺我。我取了東廂那位的一縷發,討了司命神殿的符,裹著那發做成個小香囊給瑤兒戴在身上。先前說戴滿一年必有成效,如今正過了一年,瑤兒氣色看著果然比從前強多了。”欣夫人嘆息著,語氣很是感激:“蕓姬,多謝你,多虧你給了這么個好法子,不然我的瑤兒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這般康健。”
昭淮瞇了眼睛。
“夫人謝我什么呀?瑤王姬有今日的造化,要謝也該謝靈王姬。”
那和善的女聲笑著,最后三個字繃緊了隔墻偷聽的少年的神經。他屏息豎耳,貼在胸口上的月牙玉有些燙,里頭的聲音聽得更清了:“靈王姬身體好,分點康健給瑤王姬并無大礙……”
昭淮聽了半晌,猛然明白了。
他自小跟在祭司身邊,通百毒,也曉亂神。記得祭司就曾說過個事,據說有身體天生虛弱的人想獲得康健,需得手足血親自愿獻出身上之物,薄弱者配合某種神符將此物戴在身上,久而久之,能汲取血親的康健。但有補有虧,薄弱者得康健,強健者則虛弱。當然這法子聽著就像神棍撈金的詐術,他當時壓根就不信。
但此時他只覺得血氣直往腦袋上涌。
里面的人的意思是,他們取了冬歡的頭發,給夏瑤戴在身上滿一年,讓后者虛弱的身體強健一點。
不管這神神鬼鬼的辦法到底是真有作用還是給人心理安慰——
他都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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