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一句話說的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一時間不大的小院里沒人接話，只隱約聽見街上小販的叫賣聲。

        季橋咳了兩聲，正色問雪青道：“長公主方才所說，可有其事？”

        雪青語氣里帶著不滿，嗔道：“誰說不是，我看這五聲樂坊算是白養著這么些下人了，連個能辦事兒的都沒有。”

        魏璟自動忽略掉雪青那惹人憐愛的媚眼，說道：“這就對了。雖說雪青屋里頭的花露香沒有問題，但據我所知，不少香在遇到其他東西時會有些特殊效果。這秦如意身體如何？可有慢性病癥？那如意酒樓里的菜式，又辣到何種程度？二公子可曾聽說過花露香遇巨辣又遇病癥會要人性命的先例嗎？”

        季橋順著魏璟的思路往下想，突然邁步就往樓上去，邊走邊道：“在下才疏學淺，待細細問過刑部仵作方可知曉一二。”話音未落，人已不見。

        魏璟瞧這季二公子一時半刻也回不來，索性又拿起食盒里一塊小糕點就要往嘴里放。一直沒出聲的季棠突然道，“那小孩兒你過來，你們五聲樂坊平時都是誰負責采買香料？”

        魏璟順著聲音回過頭，發現季棠在跟后廚里的看鍋小仆役說話。剛才一直在院子里專心聽雪青說案發經過，完全忘了后廚里還有個小孩兒一直都在那兒。

        變化就在一瞬間，那小孩兒聽見季棠問自己竟然轉頭就從后廚后門跑了，身形特別快，幾乎帶著重影，一看就是帶著功夫。季棠立刻反應過來，追著就出去了。

        魏璟在這一瞬間有點兒興奮。自己穿越過來之后，雖然腦海里多了不少輕功招數和暗器使用方法，但自己還從來沒實踐過。眼前正是好機會，魏璟把手里的糕點往荼白懷里一扔，也跟著追了出去。

        雖然在新殼子里魏璟還不大能發揮出殼子前主人百分百的水平，但就好像人類通過初擁變成了新生的吸血鬼，魏璟簡直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擱屋頂上踩著瓦片飛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美的魏璟通體舒暢。

        在房頂上越過了整五條街之后，魏璟終于發現了季棠和那小孩兒的身影。那小孩兒快的都快成殘影兒了，季棠明顯有要追不上的趨勢。魏璟心里嘿嘿一笑，面兒上一臉冷漠的從腰帶里摸出根銀針。那銀針極細，落在魏璟骨節分明又及其白皙的指間，幾乎隱了蹤跡。

        一陣破空風過，魏璟在心里默數三、二、一，那小孩兒果然不動了。他此時正單腳踩在梁上，整個人搖搖欲墜，看起來可憐兮兮的。跟他差著四五步的季棠看起來倒是沒什么事兒，不過胸口起伏的幅度不算小，估計也給累夠嗆。

        魏璟好整以暇的走到那兩人中間，仔細看那小孩兒。之前都只是匆匆打個照面沒認真看，這么定睛一看這小孩兒長得真不賴，完美融合了清秀和帥氣兩個詞。魏璟正欲開口問話，忽覺不對，又認真的看了那小孩兒兩眼，有些猶豫道：“女孩兒啊？”

        那小孩兒被魏璟定住了有些不服氣，索性閉上眼睛不去看她。魏璟也不生氣，慢悠悠說道：“你不答，本宮可要脫你衣裳了啊。”

        那小孩兒立刻把眼睜開了，面兒上帶著掩不住的慌張神色，還有點難以置信。可能是不敢相信堂堂長公主竟然跟個市井混混似的。

        “女，女的怎么了，扮成男子模樣方便做事不行嗎？”

        魏璟笑的一臉和藹，點點頭道：“是方便，方便你找機會換香料是吧？”

        那小孩兒卻是聽不懂了，急道：“換什么啊，那香料鋪的二掌柜告訴我龍涎香短貨，能怨得著我嗎？”

        魏璟不理她，轉身看向季棠，“連最賣的上價的龍涎香都能短貨，你說這二掌柜到底藏著什么貓膩兒？”

        季棠現在也不是很想搭理魏璟。從剛才那會兒魏璟說要扒人家姑娘衣裳開始，季棠就想裝作不認識這人了。明明是先生教出來的大昭長公主，怎么看著這么不像正經人。

        在感情方面沒經過什么風浪的季將軍，很認真的擔心起了自己的未來。若是這長寧公主有些歪心思倒還好，自己可以名正言順的脫身。可她要是對皇上一直恭謹有加，到那時，自己已經做出了不知多少追求的動作，那可如何是好啊。若是自己到時反悔，那公主名節該如何保全？可若是兩人順理成章訂下婚約，已然知曉她有那方面癖好，那，那到了新婚之夜自己又待如何？

        要不說咱們季將軍精于謀算呢，剛認識人家幾天，連洞房花燭夜的體位問題都考慮到了。

        “有什么貓膩兒、是這小孩兒扯謊還是確有其事，去香料鋪子一探便知。”季棠面兒上又有點粉，聲音里倒是聽不出什么。

        魏璟心道：也是。拔腿就往回走。那小孩兒和季棠一齊出聲叫住了她。

        季棠有些尷尬的咳了兩聲，“男女授受不親，勞煩長公主帶她回去。”

        于是魏璟又退了回去，站到那小孩兒身邊，“有一會兒了，能自己用內力沖開穴道嗎？”

        小孩兒有點不甘心的搖搖頭。魏璟用手掌往她腦袋上一拍，欠揍兮兮的道：“你這不行啊，功夫還得練。”

        魏璟看著小孩兒想翻白眼又翻不成的樣子有點想笑，可轉念一想，“不對啊，既然這事兒跟你沒關系，你剛才跑什么？”

        小孩兒沉默了一會兒，聲音里的不服勁兒退了不少，低著頭道：“我不想別人發現我是女孩兒，會被逼著接客的。”

        魏璟沒想到會是這個理由。也是了，那些打小學樂器的還有可能賣藝不賣身，這小家伙兒在勾欄院里討生活，怕是不想賣也得被逼著賣身了。

        魏璟想了想又問，“那你這身好功夫是跟誰學的？”

        那小孩兒先是一陣沉默，兀自糾結了一會兒，低低道：“我說的都是真話。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只知道襄陽是我的名字。兩月前我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五聲樂坊門外了。那老板娘正好缺雜役，就讓我到后廚做活了。”

        魏璟活了這些年，也算是有些閱歷，能看出這小孩兒本身也是懵懵懂懂，大概率是被人給利用了。就問她，“襄陽是吧，本宮看你身手不錯，正好本宮身邊缺個貼身伺候的，要不你跟著本宮吧？”

        襄陽一雙極具少年氣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努力壓著聲音里的欣喜道：“襄陽愿意，襄陽謝”謝字還沒來得及說完，因為周身穴道還被定著，方才襄陽下意識想要雙手抱拳道謝，結果身體失去平衡，眼看著就要從梁上跌下去。

        魏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奈何身為長公主，晨起入宮參見皇上之時穿的頗為正式，雖然裙擺不長，但也有好幾層。魏璟出師未捷身先死，慌亂之間踩在了自己裙擺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離兩人不遠的季棠趕忙出手，一手順利抓住了襄陽的胳膊，就在另一只手要順勢攬住魏璟的腰時，沒想到魏璟居然下意識躲開了。然后，平安踩回瓦上的季棠和襄陽就眼睜睜看著魏璟從屋頂上摔了下去。

        不過想象中的慘叫倒是沒出現。兩人趕緊使輕功跳下房，看見魏璟正落在一片藍綢子上。這屋子本就一層不算高，再加上有這么一大塊綢子做緩沖，魏璟所幸沒摔壞。

        兩人正要上前把魏璟給攙下來，就看見一青衫男子已經先行動作。

        這男子穿戴很是講究，青衫上的墨綠竹葉是光亮平整的蜀繡，針腳及其妥帖，當屬上品。季棠已是二十有四，這男子看著比季棠還要大上幾歲，舉手投足間盡是雅士做派。

        魏璟穩了穩心神趕緊跟人家道謝，福了福身子，神情舉止一派溫婉賢淑：“小女子多謝公子相助。不知公子姓甚名誰？”

        那青衫男子溫文一笑，“姑娘不必掛心，在下鐘扶。姑娘請看，這便是我家醫館。”

        三人順著鐘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藍綢搭的棚子后面果然有一家規模不小的醫館。醫館的匾額上寫著三個燙金大字：濟世堂。

        魏璟溫婉笑道：“這棚子亦是鐘公子家的嗎？”鐘扶微微點了點頭。

        “那便是救命的恩情了。不知鐘公子可方便與小女子一道去那如意樓用些便飯？”

        鐘扶端正的施了一禮，“姑娘不必如此，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在下鋪子里還有些事情須在下親自料理，就不多擾姑娘了。”

        聞此言，魏璟笑的得體大方，點頭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好多留，公子請便。”

        待鐘扶進了醫館，站在一旁全程圍觀的季棠和襄陽這才走了上來。

        “殿下，您可有哪處摔著了？”雖說人看著是好好的，但襄陽還是有點不放心。

        “你且安心，本宮沒事。”魏璟安慰的拍拍她的手，又看向旁邊一臉不樂意的季棠，面無表情道：“有話快說。”

        季棠哼了一聲，沒說話。這一聲帶著點軟糯傲嬌，有點像生悶氣的小黑貓。魏璟聽的是直呼可愛，心里特想逗逗小貓。面兒上卻不露痕跡，狀似隨意道：“襄陽，咱們回府了。”

        果然，季棠沒忍住道：“一國公主，隨便跟個什么人就行禮”沒等他說完，魏璟折回到他面前，帶著點笑意的盯著他的眼睛，“本宮為何這樣做，季將軍不知道嗎？”

        魏璟長得本就明艷動人。身形高挑，丹鳳眼狹長而嫵媚，眼睫不密但長，眼尾有一枚小痣。溫柔端莊的時候還好，端的是一派大氣得體；可一旦嘴角的笑帶上幾分邪魅，那就是能把人看到分分鐘想逃跑的魅惑和震懾。

        季棠被這樣一個絕世風華的大美人盯著看了幾秒，從臉頰一直紅到脖頸，兩只耳朵都要燒起來了。

        季棠其實知道魏璟是想隱藏身份。魏璟今日的一身打扮明顯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那鐘扶拒絕答謝不知是真心忙還是另有謀圖。在這京城里行事，小心駛得萬年船。可季棠看見魏璟對鐘扶低眉淺笑的樣子，心里頭就堵得慌，不知怎的就口不擇言了

        感受到長公主近在咫尺，季棠垂眸不敢再看。只聽魏璟在他跟前輕聲道：“季將軍，你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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