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寒蟬
寧昌彎弓搭箭,緩緩拉滿了弦。她咬著牙,用了狠勁,誓要讓姜歲歲吃些苦頭。
箭身上的根根倒刺閃著寒芒,嗖的一下射了出去,徑直朝著夭夭而來。
可夭夭卻不躲不避,隨手甩出了鮫麟鞭,那鞭身像條活龍,頃刻纏住了箭迭。寒光凜凜的箭迭被鮫麟鞭一攔,反倒調轉了方向,直沖寧昌而去。
寧昌嚇白了臉,竟一時忘了動作。
這當口,忽有叮咚之聲,一柄玄鐵劍橫了過來,硬生生將箭簇攔了下來。
夭夭抬眼,便見了滿面怒容的隋衾,以及隋衾身后目露嫌惡的太子。
寧昌一見太子,立馬丟了弓箭,委屈道:\"太子哥哥,姜歲歲昨日打殺了一位宮人,還用鮫麟鞭絞暈了我的乳母。我實在氣不過,跟她討要個說話,竟差點被她射殺。太子哥哥,你要替我做主。\"
太子還未說話,隋衾已是怒不可遏:“姜娘子,做人怎可如此惡毒,真真蛇蝎心腸。”
夭夭懶怠理他,只脆生生問寧昌:“公主說我殺了這位宮女,可有證據?”
寧昌梗著脖子,氣哼哼道:“自然,昨日你因這位宮人跳的舞不甚合心,便大費周章將人召了回來,最后更是冷著臉走了。這可是許多貴女都看到過的,依著你的性子,事后不將人處死才怪。常歲姑姑只因瞧見了你行兇,便被絞暈了過去,你還有什么可爭辯的?”
圍觀的貴女們紛紛附和,覺得這事確實是姜歲歲做的出來的。
太子面上的嫌惡再藏不住,出口的話更是冷寒,他說:“歲歲,你可知道,殺人當償命。”
夭夭在心里嘆了口氣,不是嘆她這未婚夫的絕情,這她早就知道了。她只是嘆原主的人緣也忒差了些,竟沒有一個人替她說話。
她也不爭辯,忽而折身往殿中而去,路過暈死在地的常歲姑姑時,腳下一滑,跌在了她身上。胳膊肘不偏不倚,重重杵在了她的肚腹處。
常歲姑姑“哎呦”一聲,竟一下子彈坐了起來。
大殿內有片刻的寂靜,圍觀者皆露了出驚訝神色。
常歲姑姑愣了一瞬,只好捂著額頭裝傻:“我這是在哪里?姜娘子的鞭子好生厲害。”
夭夭卻未同她費口舌,只轉身朝隋衾與太子招手:“勞煩兩位過來瞧瞧這舞姬的尸首。”
她說著,抬手掀開了舞姬身上遮蓋的白綾。周遭有膽小的貴女,低低驚呼一聲,紛紛往后退去。
這具女尸渾身上下并無明顯傷口,只額上一枚用鮮血繪成的六芒星艷艷奪目。
夭夭站在殿中,口齒清晰,落落大方,她說:“殿下,您看見這六芒星了嗎?我曾聽聞有種秘術,乃是取三位陰命之人的魂魄,煉成怨魂器,可破道家鎖魂陣。”
她說著,抬手指了指門楣。
太子同隋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便發現了殿門上的通魅紋路。
再看看那位宮人額間鮮血凝結的六芒星,他二人交換了個眼神,神色俱都嚴肅起來。
夭夭知道,司天監監正同太子都是身懷異術之人,她能想到的,他們也能想到,提點完這句后,便也不再多言。
唯有寧昌不服氣,嚷道:“什么怨魂器。姜歲歲你休要胡亂攀扯……”
只她還未說完,便有內侍慌張來稟:“殿……殿下,偏殿有位宮人暴斃了。送個早膳的功夫,便死在了水榭中。”
夭夭一愣,忙問:“這位宮人額上可有六芒星印記?”
那位內侍沉思一瞬,忙磕頭道:“似乎是個六芒星,額上血淋淋的,也瞧不真切。”
夭夭聽完,一顆心直往下沉。
第二個了,再有一個陰命之人的魂魄,這鎖魂陣便再也壓不住那東西了。
太子的神色也凝重了幾分,這次再未猶疑,他命人將諸位貴女遣散,關了殿門。
寧昌灰頭土臉的站在門前,狠狠跺了跺腳。她鬢發早被夭夭長鞭甩來的勁風吹散,此刻頭發散亂,好不狼狽,也只能負氣而去。
殿內太子負手而立,這才想起昨晚夭夭著人遞的話。
他面上的厭惡神情淡了些許,轉頭問夭夭:“歲歲,昨晚之事,你可詳細同孤講來。”
夭夭頷首,便將昨晚遇見“雙生子”起舞,并陷入妖物結界一事,同他述了一遍。只隱去了同沈闕相處的情形,她還不愿在明面上同那人有牽扯。
她嗓音雖軟糯清甜,卻語調果斷,毫不拖泥帶水,站在殿中脊背挺直,不卑不亢,有種少女果敢的擔當。
太子從未見過這樣的姜歲歲,目光竟不由自主,在她身上微微停頓了一瞬。
只在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時,急忙移開了視線。
他是知道姜歲歲對自己的癡迷程度的,生怕這多關注的一眼,又燃起了她心中的小火苗,讓她像從前那般,做出糾纏不休的舉止。
可他未想過,清凌凌的少女忽而上前一步,仰起頭,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住了他。
她說:“殿下,歲歲對曾經給殿下造成困擾深感抱歉。往后歲歲必定知分寸,不會再過多打擾。只是,若是日后歲歲有事要稟,那肯定是真的有事,絕不會借機騷擾陛下,還望您能認真聽取。”
夭夭也是真的擔心,若日后有緊要事求助,卻又被當成借故接近太子而打發了,豈不是很麻煩?是以今日需得把話說明白了。
她這話出了口,別說太子,連一側的隋衾都目露詫異,而后不可置信的輕嗤了一聲,只當這位姜娘子是以退為進,開了心智。
太子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只可有可無的“嗯”了一聲,便轉身吩咐隋衾,將這宮中陰命之人立時聚集到水露樓,層層護衛起來,絕不能再出半分差池。
不管這寒蟬宮有什么東西,先等到臣子家眷們離了宮再說,畢竟事關皇家名聲。
夭夭這才放下心來,她是相信司天監的能力的,既然不會再有陰命之人被煉成魂器,這鎖魂陣破不了,那東西便出不來。
這事很快被太子壓了下來,對外只道寒蟬宮的兩位宮人出了意外。
這富麗堂皇的寒蟬宮,依舊熱鬧香濃。
早膳后,貴女們多結伴往后山賞花去了,抑或去洛水湖泛舟。夭夭左右無人相邀,也懶得應付,便打算從后門往水榭賞荷去。
她走至后殿角樓,瞧見角樓暗影里的藏書閣時,忽而頓住了。
她記得大周自高祖起,便在每處宮殿皆起了內宮志,記載宮殿歷來修繕起源,以及每位居住者生平。
想起內宮志,她忽而便想起了那位曾在寒蟬宮起舞的嫵貴妃。
夭夭猶疑了一瞬,還是進了藏書閣。
里面光線蒙昧,空曠寂寥,靠墻放了一排檀木書架。有位碧衫宮人正在灑掃清潔,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愣了一瞬,立時跪下來請安。
夭夭免了她的禮,自顧從一排排古籍中找出了內宮志。
這寒蟬宮建于安康十四年,本就是先帝特為嫵貴妃所建,用金箔玉石鑄水榭高臺,嫵貴妃還曾在此居住數年,可這內宮志中對這位貴妃的記載卻只有寥寥幾筆,言:
“寧康十六年,貴妃自宮中遷居于此,圣人獨寵,每每駕臨。十八年,貴妃小產,痛不欲生,自縊于內殿。”
夭夭指尖在泛黃的紙業間摩挲,有些想不明白。
一位寵冠六宮的貴妃,緣何離了皇宮,遷居京郊的洛水行宮?便是小產后,當時的貴妃也不過雙十年華,尚年輕,又有帝王榮寵,再得子是遲早的事,雖說會難過,卻也不至于如此絕望。
是什么樣的心境讓她竟至自縊而亡?
這塵封的過往似乎藏了許多的皇家秘辛,如今也全部消散在了塵埃里。
夭夭輕輕嘆了一聲,準備合上這內宮志,只窗外清風漏進來,輕輕攪動書頁,竟讓她瞥見了沈闕的身世。
書中載和昌五年,淳妃居此,產九皇子沈闕。和昌十三年,偏殿走水,淳妃身亡,留九皇子獨居于次。
夭夭恍然大悟,原來沈闕的母妃竟是淳妃,怪不被圣上如此厭棄。
這位淳妃乃是烏桓國的公主,當初圣上剛即位,國力疲弱,被烏桓國極力打壓,不得不彎下脊梁求和,迎娶了烏桓公主。這乃是一國之君的恥辱,因此待大周國力強盛后,便將這位公主打入了冷宮。
寒蟬宮自嫵貴妃自縊后便被封禁了,淳妃居此時尚未被解封,將這對母子扔在鬧鬼的殿中□□,可見圣上對其之厭惡。
只是和昌十三年,這位淳妃身亡時,沈闕只有三四歲,也不知道怎么在這禁閉的冷宮活下來的。
她忽而好奇,抬臉問殿中碧衫的宮人:“這位九皇子,長到多大出的寒蟬宮?”
那位宮人猶豫一瞬,忽而給夭夭跪了下來:“奴曾聽慶婆婆講過,九皇子母妃去后,這冷宮里便只剩了他自個兒了,身邊連個奶娘也無。宮里的人拿他當個玩意兒,數九寒冬的天連件厚衣服也無,小小的孩子冷的受不住,便抱著母妃留下的狗取暖。一人一狗挨了好些年,具體哪年出的寒蟬宮奴也不曉得。只是只是九皇子是個命苦的,若他日貴人您遇見了,望您能多寬待他幾分。”
夭夭在這位宮人的臉上,竟看到了心疼,甚至憐惜。
她在憐惜神闕,那個陰鷙的小變態?夭夭有些不敢置信,試探著問:“九皇子在你們印象中,是個怎么樣的人?”
小宮人忽而紅了面頰,支支吾吾:“九皇子九皇子溫潤純粹,是個是個好人,只身世凄慘,奴忍不住多嘴了。”
溫潤純粹?是個好人?
夭夭扶額嘆了一聲,忽而想起了那夜在姜林雪面前的沈闕,色若春曉,站在月光下溫潤又干凈,絲毫看不出戾氣,甚至還帶了點惹人憐惜的羸弱感。
原來這人不止在姜林雪面前如此,這本就是他在人世間的偽裝。這樣漂亮精致又乖覺的少年,也確實極具迷惑性,怪不得這宮人著了道。
夭夭覺得真是可惜,似乎只有她瞧清了那人變態陰鷙的一面。
她搖搖頭,沒再做聲,抬腳出了藏書閣。
藏書閣主樓前有方小院,院里落了片片枯葉,風一吹,有些蕭瑟的寂靜,顯然這里甚少有人出入。
院墻下有只大黃狗,已經很老了,牙齒脫落,瘦骨嶙峋。它抬起渾濁的眼,看住了夭夭,喉嚨里發出含糊不清的犬吠。
“這就是當初冷宮中陪伴九皇子的狗?”
夭夭不知為何,一眼就覺得是它,果然她聽見小宮女畢恭畢敬的答:“是了,還是當初慶婆婆領來的,一直養在這偏僻處。”
夭夭沒做聲,她從這只行將就木的大黃狗眼里,看到了強烈的求生意愿。
她不知道為何,忽而便想起了她還是只受萬人唾棄的小妖時,那只一直陪著她的小黃,小黃也是只狗,只是沒有靈根,陪不了她多久,它死時也是用這般渴盼不舍的眼神看著她。
夭夭輕嘆了一聲,伸手摸了摸大黃狗的頭,一絲靈力順著她的掌心,渡了過去。萬物有萬物的緣發,她改變不了它的壽數,卻可以讓它死時少受一點罪,一如當年對小黃。
夭夭剛收回手,抬頭便見了角落里老態龍鐘的婦人。
她滿頭白發,卻梳的整整齊齊,穿著破舊的宮服,坐在廊下打絡子,一邊打一邊神神道道:“也不曉得貴妃還喜不喜歡老奴這手藝。”
夭夭在聽清她口中的話后,忽而僵住了,問:“你就是慶嬤嬤嗎?方才口中的貴妃是哪位貴妃?”
據夭夭所知,圣人即位以來,還未冊封過貴妃。
老婦人忽而抬起渾濁的眼,對夭夭笑了:“還有哪位貴妃,當然是先帝的嫵貴妃啊。”
嫵貴妃!原來這位慶嬤嬤曾伺候過嫵貴妃。
夭夭傾身,試探著問:“那嬤嬤,你可知道,這位嫵貴妃同先帝感情甚篤,因何突然自縊了。”
“感情甚篤啊。”慶嬤嬤用粗糲的嗓音將這個詞念叨了好幾遍,輕輕笑起來,她說:“小娘子,我同你講一樁往事。”
“貴妃那時懷胎辛苦,頭三個月孕吐不止,便沒了功夫伺候先帝。先帝也心疼不已,每回來總怕傷著她們母子,便多宿在外殿的羅漢榻上。有一回,貴妃起夜,聽見外面有喘息之聲,出來一看,竟瞧見先帝爺同她貼身的婢子滾在了一處。那時先帝走后,貴妃發了好大的火,據說當夜好生折磨了這婢子一番,便將其沉了井。”
她說完,忽而用渾濁的眼盯住了夭夭,語氣陰森森的:“娘子,你說這位宮人死時那般凄慘,不會回來索命吧?”
夭夭被她這眼神一望,總覺得頸后涼颼颼的,忍不住猜測,難道說這寒蟬宮的作怪的,是那位死不瞑目的宮人?
她還未想明白這其中的曲折,忽聽砰的一聲,那位老宮人竟一頭撞死在了抱柱上。
她手上還緊緊攥著那只剛打好的絡子,嘴角掛著欣慰的笑。鮮紅的血從額上裂開的傷口口處流了出來,很快在地上聚起了一片血泊。風一吹,是黏膩的血腥氣。
夭夭心里猛的一跳,拔腿就往寒蟬宮跑,進了主殿,便見門框、房梁上的十七枚通魅正一點點剝落。
第三位陰命之人的魂魄聚齊,這鎖魂陣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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