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昭寺死了一個和尚。

        師兄的尸首被抬出去時，溫沐意識到，亂世里妖鬼橫行，即便是在寺廟也不安全。

        她跟著師叔來到出事的禪堂，看著凌亂的蒲團，不禁想起昨夜那兩個纏綿交合的身影。

        師叔語重心長地告訴她，只有意志不堅定的和尚才會被妖鬼誘惑，要是心不亂，就沒有妖鬼能夠近身。

        若真招惹上那些東西了，一定要記得，佛在每個人的心里看著，妄念一動，便是萬劫不復。

        收拾了余下的骨灰，大家都去為師兄超度了。

        溫沐不會這些，就去了藏經閣收拾經書，那里離超度亡靈的清蓮臺很遠，她趴在窗邊，注視著寺外幽深的山林。

        來到玄昭寺的第三個月，她已經完全適應了這里的生活。

        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她先挽起烏黑的長發，揉揉白嫩嫩的臉頰，穿上青灰色的僧衣，在晨曦中吹一會兒風。

        這已經是溫沐第二次穿書，第一次攻略失敗，幸好有額外獎勵，才得到一次重開的機會。

        如今連人帶魂被送了進來，成了玄昭寺的小和尚，新任務則是用小和尚的身份破戒。

        這個任務怎么想都不太正經，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溫沐不再莽莽撞撞，知道首先應該韜光養晦。

        不過就是這身體嘛……

        在她看來，自己明明是少女模樣，但到了別人眼里，她就是連頭發都沒有的小和尚。

        一開始系統給這個設定的時候，溫沐還不明所以，但是她逐漸發現，這才是無解的死局，系統不讓她當尼姑，偏偏讓她做和尚，還得破戒。

        她就想知道，這戒能找誰破？

        眼看著師兄的事宜結束，寺里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

        她今日去齋堂吃飯，只有師兄靈溪一個人在。

        吃完一碗面的溫沐又去添了一碗，他們的寺廟比較小，沒那么多規矩，靈溪笑意盈盈望著她。

        溫沐被看的不好意思，低頭呢喃：“吃完我就去掃地。”

        靈溪點了點頭，他的氣質清冷如冰，笑起來溫柔和煦，眉眼間有些不經意的媚意，溫沐有時候不能理解，這么好看的人為何想不開要來做和尚。

        “沒關系，你慢慢吃，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做。”

        在玄昭寺里，溫沐年紀最小，師兄們都喜歡逗她玩，平日里也不會給她很重的活干，經常就是掃掃落葉。

        這時候又是初春，連落葉都沒幾片，她常常扛著掃帚，跑到小林子里偷憩，等到太陽落山，就該隨著師兄們誦經了。

        溫沐不認識這里的字，每天看著經書上密密麻麻的方塊，她都要緊皺眉頭，嘟嘟囔囔跟著糊弄才行。

        不知怎么的，監寺居然覺得她誦經十分努力，讓她去清蓮臺誦經。

        那是為亡靈超度的地方，每天誦經的都是一些修為極深的弟子。

        對于這樣的安排，溫沐很想拒絕。

        如今妖魔亂世，人命如草芥般不值一提，冤死的鬼魂隨處可見，連玄昭寺外都怨氣滔天。

        倘若清蓮臺的亡靈涌出，寺外妖魔便會潛入寺內，屆時整個玄昭寺都要遭殃。

        不說別的，這個責任她就擔不起……

        靈溪收拾完碗筷，就要帶她去清蓮臺。

        “靈空，快些走吧。”

        靈空是她的法號，溫沐支支吾吾，半天都不動。

        “靈溪師兄，我不能去。”

        靈溪個頭比她高出許多，自己在他面前就跟小雞仔似的，直接被他拎了出去。

        “你也該長大了，總不能一直掃地。”他摸了摸溫沐的頭，安撫道：“我知道你怕出錯，沒關系，只要照著經書上念就可以了。”

        溫沐臉上劃過一抹尷尬的顏色，照著經書念？

        她不是原書的靈空，根本不認識這里的文字。

        到了清蓮臺，溫沐想打退堂鼓，只見靈溪臉色突變，還沒等她說話，他就驚道：“糟了。”

        溫沐張了張嘴，話沒出來就被堵了回去。

        “靈溪師兄，怎么了？”

        靈溪皺著眉，面色低沉，看起來不是小事。

        他把溫沐攔在清蓮臺外頭，對她道：“你先別進去，就站在這里。”

        趁著靈溪要走，溫沐拉住他：“什么事？師兄你不說我都害怕了。”

        溫沐語氣嬌嬌軟軟的，聽的人心里發酥，靈溪愣了愣，不自覺對她道：“亡靈又開始異動了，清心訣對他們沒什么用。”

        這些亡靈十天半個月就要鬧一次，近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異動的次數愈發頻繁，玄昭寺里弟子不多，恐怕再過不久就要壓制不住。

        望著靈溪的背影，溫沐小臉蒼白。

        本來還想在玄昭寺里摸魚躺平，要是真出事了，她豈不是得入亂世，自己一個沒什么能力的小和尚，在妖魔鬼怪面前定然活不過三天。

        想的越多，她就越站不住，不知不覺就已經進了清蓮臺。

        走進古老巍峨的大殿內，她看見一尊金佛，佛像下擺著許多無名匾位，匾位前檀香繚繞，散發著冷冷的香氣。

        師兄們齊齊跪在佛像前，轉著念珠誦讀經書。

        她看不出異動，只能從每一個人臉上感受到不一般的神色。

        比他們大一輩的弘音師叔從外頭走進來，拉著溫沐跪在蒲團上。

        “怎么只站著，快跟著念清心訣。”

        溫沐學著他的樣子，雙手合十，可她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來一個字，又想著佛門重地，不能不敬，只一遍遍念南無阿彌陀佛。

        她還沒念幾句，一旁的弘音突然口吐鮮血，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這時她才注意到，大殿里早橫七豎八躺了一群人，其中就有靈溪師兄。

        大家不停吐著血，雙目烏青，表情極為痛苦，唯獨溫沐像個沒事人跪在一旁。

        靈溪掙扎著來到弘音身邊，和溫沐一起將他扶了起來。

        “出事了，是鬼王。”弘音捂著胸口，看向黑氣繚繞的匾位。

        這是溫沐第二次看到鬼，第一次是那個禪房里的女鬼，雪白妖媚，令人入迷，可如今的黑氣，陰森可怕，讓人不寒而栗。

        同樣是鬼，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那些黑色的東西想跑出去，卻總是掙脫不出匾位，只能發瘋似的嘶吼尖叫，有一個甚至已經跑到了溫沐面前，嚇得她從蒲團上滾了下去。

        靈溪扶了她一把：“放心，這些小鬼出不來。”

        弘音渾身顫抖，耳朵滲出絲絲鮮血：“看來傳言是真的，鬼王來人間了。”

        “鬼王？”溫沐故意問道：“很可怕嗎？”

        靈溪點頭：“無夜鬼王，三界最可怕的存在。”

        原著沒怎么提起過鬼王，溫沐對他沒什么印象，只記得他無論什么時候出現，永遠都是在殺人，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個沒有人性，殘忍到極致的變態。

        上一次穿書她遇到過一個神經病，然后就攻略失敗了。

        這一次她可不想再和神經病打交道。

        也許是看出了溫沐的不解，弘音解釋道。

        “前些日子無夜城出了事，鬼王被手下后卿背叛，受重傷后逃了出來，如今蟄伏在人間。”他看向逐漸瘋狂的亡靈：“后卿下了追殺令，只要能找到鬼王，便可在無夜城擁有一席之地。”

        這些亡靈大多因怨而生，不愿被超度往生，只要去了無夜城，他們就能逃過因果輪回，繼續留在人間。

        可無夜城的鬼王殘忍無道，說殺就殺，不開心就拿無夜城的小鬼出氣，時間久了，自然有人心生不滿，若是這次后卿沒有成功，鬼王養好傷殺回去，恐怕整個鬼界都要遭殃。

        所以玄昭寺的小鬼們都坐不住了，想著能趁鬼王虛弱的時候解決了他。

        怨念夾雜著貪念，眼看匾位上的封印就要支撐不住，弘音推著溫沐，催促道：“大家都撐不住了，你快些上去，去念清心訣。”

        這時候只有溫沐安然無恙，她也不知道為何大家都吐了血，她卻沒什么事。

        溫沐硬著頭皮走上前，一個連清心訣都不會的人，怎么可能壓制地住這些亡靈呢。

        師兄們吐著血痛苦不堪，實在沒辦法，她只能將大家拖遠一些，然后跪在前面，不停磕著頭。

        也許是離得近，她竟然聽到了亡靈們的咒罵聲。

        “哎呦，這個小和尚和那些死禿驢不一樣啊，細皮嫩肉的，可真好看。”

        溫沐本身就長的清秀甜美，可愛的小圓臉，下巴尖尖的，軟糯中帶著貴氣，在旁人眼里的男相靈空，也是白皙粉嫩，像桃子般清甜可口，無論男鬼女鬼，都喜歡吸食這樣的精氣。

        “哈哈哈，小和尚對我們磕頭呢，等我出去了，一定先吸干你的血。”

        “死禿驢，你在念什么呢，清心訣不會嗎，生日快樂是什么。”

        溫沐摸魚習慣了，竟然不知不覺又哼起了歌，她身體一抖，差點摔下去。

        “各位……你們冷靜一點。”溫沐冷汗涔涔：“我們好好談談，你們別激動。”

        “死禿驢，有本事你念清心訣啊，哈哈哈，快呀，快點。”

        這鬼怎么回事，為什么總讓她念清心訣，她也想念，可是根本就不會啊。

        溫沐想著曉之以理，這些亡靈以前也是人，好好說話應該會聽吧。

        “鬼大哥，還有鬼大姐，你…你們是不是有什么愿望，我滿足你們，希望你們好好留在這里，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險的。”

        “我們的愿望就是殺了你們這群死禿驢，聽到了沒有，死禿驢，快放我出去，我要殺了你。”

        亡靈戾氣太重，說出的話旁人心底發寒，溫沐決定不再搭理他們，師叔說了，只要意志堅定，這些鬼就近不了身。

        師叔和靈溪師兄都在后頭看著，她假裝念經，實則亂七八糟不知道在說什么。

        身邊的亡靈愈發煩躁，聲音也逐漸急促，不知怎么的，突然嘭地一聲，只聽一個亡靈大叫道。

        “氣炸了，水鬼被氣炸了。”

        溫沐驚訝的睜開眼，一抹虛弱的黑氣像煙霧一樣逐漸消散。

        其余的亡靈瞬間安靜下來，匾位上的黑氣慢慢消失，師兄們也不再吐血。

        溫沐不敢相信，她什么都沒做……還是因為，就是什么都沒做，所以這些亡靈才退了回去。

        她忽然意識到，難不成是清心訣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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