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年夜
盡管我的冬天過的糟糕一片，但對大部分的人來說，冬天都是一個值得好好對待的季節(jié)，特別是因為新年的原因，平常總是嚴謹內(nèi)向又工作狂的人們也難得安安心心地放松心情。
畢竟是一年只有一次的新年啊。
還記得去年收到的賀卡中，五條悟的那張精致卻又簡潔，打開賀卡，手寫的字跡不知道比寫報告的時候整潔了幾個檔次，雖然上面只是簡簡單單地寫了一句祝福的話，什么格式，禮儀，全都省略，卻在一眾繁復的賀卡中格外顯眼，讓人印象深刻。
我反而是因為第一次過日本的新年所以沒有寫賀卡。
不過那個時候他們都不知道我是外國人，我和他們的關(guān)系也沒有很熟就是了。
所以新年收到好幾張賀卡還是挺驚訝的。
今年我也沒有按照傳統(tǒng)的嚴格要求來寫賀卡，只不過是在每張紙上用漢語寫下了一句祝福。
五條悟的那張更是簡單到只有四個字：“平安喜樂”
但是他不會知道我到底寫廢了多少張紙，才最終挑出了一張看得過去的。
我自認寫字并不丑，卻偏偏與這只有四個字的賀卡較上了勁。
小月趴在軟乎乎的地毯上，將我攤了滿地的失敗品認認真真地收好。
我說：“那些都寫壞了，不要了。”
可是小月還是把它收起來了，他和我說，這樣，他也就有了許多賀卡，有了許多祝福。
我動作一頓。
小月沒有上過學，沒有同齡的同學與朋友，甚至因為私生子的身份，連父母都不承認他。
他只有我一人。
他不會收到賀卡。
我又抽出一張空白的賀卡，在上面寫下一句話：“姐姐祝小月每一天都健康開心。”
小月雖然沒上過學，但他是認字的，他明白我的祝福。
小月剛拿到賀卡的時候眼睛都亮了。可過了一會，他又拿過來一張廢卡，有些較真的問我，那四個漢字是什么意思。
我說，和寫給你的是一樣的意思。
小月說：“為什么姐姐要寫那么多遍？”
“因為，因為姐姐怕寫的不好看會被哥哥嫌棄。”
“姐姐喜歡五條悟嗎？”
“小月，你還小······”
“姐姐喜歡五條悟嗎？”小月仰起頭，目光直直地望著我，近乎固執(zhí)地問我。
“······喜歡。”
“是喜歡小月的那種喜歡嗎？”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小月是個怪小孩，我覺得他的思維比別的孩子更敏感，更奇怪，同時也惹人憐愛。
但他還是讓我驚訝了。
‘哪種喜歡’是連我自己都說不清的事，我說不清我到底對五條悟抱著怎樣的感情。
喜愛？喜歡？愛？又或是羨慕？甚至說，憐憫？
我不知道。
“我覺得，那不一樣。”我慎重地開口。
“哪里不一樣？”
“我也不知道。”我聳聳肩。
“姐姐想和五條悟表白嗎？”
“姐姐想和他談戀愛嗎？”
“姐姐想和他上床嗎？”
“姐姐想和他生小孩嗎？”
“姐姐想和他結(jié)婚嗎？”
小月還是那樣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完。
他的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緒。
一股寒意直沖上我的脊梁。
“問題好像有點多。我?guī)徒憬銓懴聛砗昧恕！毙≡鲁槌鲆粡埣垼瑢⑺械膯栴}寫了上去。
“姐姐，請回答一下吧。”他將筆遞到我的手中。
電視上紅白歌會的表演喜氣洋洋，窗外的煙花不斷地升空——炸裂——升空——炸裂。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指針同時指向12點。
新的一年到來了。
許多的煙花都一起沖上了天空，一時間電視機的聲音被淹沒在煙花的爆炸聲中。
遠處傳來渺遠的鐘聲，隔著寒夜與煙花而來，讓人聽不真切。
我沒有再看他，而是走到了陽臺，透過寒霧迷蒙的窗看煙花。
煙花放出的光芒將我們的臉映得一閃一閃。
整個世界都是喧囂的，只有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一只手撫上我的手。他的手比我小了一圈，干燥又溫暖，我的手則冰冷而潮濕，我甚至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沒關(guān)系，只是個小孩而已。
沒關(guān)系。
我終于回握住他的手。
煙花慢慢不再炸耳，夜幕漆黑，不見繁星，不見月，只有那一百零八聲鐘聲還在響。
“姐姐，我剛剛······是不是很嚇人？”小月看向我，眼里有一絲懵懂。
“不，小月不嚇人。只是小月太聰明了，讓姐姐驚訝了而已。”我蹲下身，與他平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下來。
“真的？”
“真的，姐姐不騙你。”
“那姐姐可以回答這些問題嗎？”他又舉起那張紙。
“······姐姐試試。”我拿過那張紙，認真地審視我的感情。
思索良久，我在第一個問題后打了一個叉號，然后又一下子劃掉了后面的問題。
“這是什么意思？”小月指著那些問題問我。
“意思就是，我不想和他表白，所以后面的事都不會發(fā)生。”
“萬一他和姐姐表白了呢？”
“那不可能。”
“為什么？”
“因為我了解他。”
我了解五條悟。他看起來很好相處，很幼稚，他會去捉弄女生，他在善惡的觀念上很混沌。但同時，他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很成熟的，很冷漠的，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觀念的人。
“五條悟不會向任何一個女生告白”是這個世界上最真的真命題。
五條悟是我永遠不可能與之戀愛的人。
但是想到這一點我竟然不怎么難過。
“那如果是我呢？姐姐會怎么做？”
我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
“小月？”
“嗯。”
“你今年才九歲，都想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快去睡覺快去睡覺！”氣氛一下子松動。
“我能不能和姐姐一起睡？”
“不！能！小月已經(jīng)是大孩子了，回自己屋睡，我去客房。”我堅決拒絕。
“可是姐姐剛剛才說，我才九歲啊。”
我長嘆一口氣：“小月，姐姐九歲的時候，也是自己一個人睡覺的。”
“哦······”小月終于委屈巴巴地回了自己房間。
我洗漱完，躺到床上，打開手機。
結(jié)果竟然有消息和未接來電。
還是五條悟的。
五條悟的消息前前后后好多廢話，但是大概意思就是明天和夏油硝子約好了一起去清水寺祈福，問我去不去，后面的電話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回消息所以打的。
我也不知道他睡了沒有，就試著回了一條：「時間和集合地點」
反正明天小月一定要和女仆回他的本家。
盡管小月是富貴人家不受待見的私生子，也不能連過年都不見面。
今天晚上的時間還是小月硬犟犟來的。聽說按他們本家的習俗，頭天晚上就要去本家捐資建造的神社，一直待到第二天的凌晨。
結(jié)果五條悟秒回了好幾條，消息鈴聲連著叮叮咚咚，差點嚇死我：
「嗚嗚嗚嗚百穗為什么不回消息不接電話嗚嗚嗚嗚」
「人家好傷心啊我嗚嗚嗚嗚」
「這明明是新年啊嗚嗚嗚嗚不回消息也太過分了！！！！！」
？
你是哪里蹦出來的嗚嗚精？
我想了想，還是回了一句：「抱歉，剛剛沒看到」
「一句抱歉就可以哄好我嗎這也太廉價了嗚嗚嗚人家不接受！」
「那你想怎樣？」
那頭沉默了一會，似乎是沒想到想要我干什么，于是最后有些孩子氣地發(fā)了句：「這要看悟大人的心情啦！總之，百穗欠著我的人情哦」
悟大人？原來他本家的人是這么叫他的啊。
「知道知道，集合的時間地點說一下？」
五條悟飛快的發(fā)來地址和時間。
「九點鐘你真的能到？」
「當然啊，這可是新年啊」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畢竟五條悟的遲到是不分時間場合季節(jié)的。
「行吧行吧，我要睡了，晚安」
「新年快樂哦百穗」
我直接愣掉。
五條悟不會因為嫌麻煩所以沒寫賀卡吧？
去年明明還收到了啊。
「······所以你沒有寫賀卡嗎？」
「我寫了啊，可是現(xiàn)在我發(fā)給你這條消息，是不是新的一年最早祝福你的人？」
······
我停了一會，才又打字過去：「這樣啊」
「是啊是啊，我也要」
······
「新年快樂」
「百穗給我的祝福，也是我新年的第一個哦」
······
我盯著發(fā)光的屏幕，過了好久，打出字來又慢慢刪掉，最后只剩下兩個字：「晚安」
我沒再看屏幕，放下手機，翻過身平躺，眼睛望著臥室的天花板。
······
······
別誤會啊你這個笨蛋。
可是，可是······
別想太多啊。
可是這種話會被人誤會也是他的問題吧？
······
我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瞪眼睛瞪了好久才意識一個嚴重的問題。
完了，我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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