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小野便知道自己順著他是正確的選擇。
  歇了三天，洛名傲恢復得很快，除了說右手疼，吃飯還是非得讓小野喂，左手都能舞劍了。
  這天下午，小野試著提了一下，說是想回小院看看，洛名傲未置可否，只說要帶她出去一趟。
  隨后，便由肖十一他們幾個在前面開路，洛名傲帶著小野，從廚房窗外翻出去，又跳出圍墻，進山去了。
  山上根本沒有路，小野見前面的人如猴子似的躥到樹上，幾下便跳得不見了身影。
  她平日里是走路都嫌累的一個懶人，爬樹更是從未試過，這會子得望了望那參天大樹，又轉頭望著洛名傲，不知該咋辦。
  洛名傲長臂一伸，便將她撈起，道：“抱緊我。”不等小野反應過來，兩人便也竄上了樹。小野嚇得雙手緊緊抱住洛名傲的脖子，腿也盤上了他的腰。她不敢看下面，只好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
  洛名傲像無事一樣，一手抱著小野，一手攀著樹，腳下輕點，縱身一躍，幾個回合便到了叢林深處。
  越往里走，樹木便越發的粗壯挺拔，樹冠如織如蓋，樹下卻空曠許多，除了少許藤蔓，便是滿地的腐葉樹根，可以自由行走，不用竄來竄去了。
  幾個人落了地，小野腳下發軟，伸手扶住了旁邊的大樹。
  樹下不遠處有一條如落葉枯枝一般灰撲撲的長蛇，似是受了驚，正在極快地游走，小野剛才沒注意，這會看清了，嚇得“啊～有蛇！”的一聲驚叫。
  洛名傲見她一雙黑溜溜的杏眼霎時便盈滿了淚水，確實被嚇得不輕，不可察覺地一聲輕笑，便上前一步，將她攬入懷中，道：“沒事。”
  小野微微顫抖，仰起頭來，小聲問道：“還有多遠啊？”
  “不遠了。”洛名傲低頭看她，小丫頭的個子還是沒怎么長，只到他的肩膀處，這會兒她羽睫上掛著淚珠子，臉色慘白，鼻頭微微泛著紅，他心中撲通一下，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便從全身走了一遍。
  楚楚動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洛名傲心想，聲音便更加溫柔了：“本王背你。”
  肖十一本想自告奮勇，被啞奴一個眼神制止了。
  小野木偶人一般，哆哆嗦嗦地爬到了洛名傲的背上，兩只胳膊軟軟地圍著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頸間，卻還不忘問一句：“殿下，這樣會蹭到你的傷口，疼嗎？”
  有輕輕的氣息拂過洛名傲的頸間，他的耳朵偷偷變紅了：“不疼。你別動便是。”
  “嗯。”小野閉上眼睛。
  她的睫毛閃過洛名傲的耳垂，又是一陣酥麻，洛名傲的脖子都紅了。
  腳程加快，幾個人來到了一處山洞前。
  有暗衛從樹上下來行禮：“殿下。”
  “那兩人如何了？”
  “還未醒來。”
  洛名傲牽著小野進到山洞口。陽光斑駁灑在洞口，洞內卻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
  幾個暗衛從洞里拖出來兩個人。
  這兩人身上傷痕累累，卻正在昏迷著。
  “你看看怎么把他們救活。”洛名傲對小野說道。
  小野上前把脈，又翻開兩人的眼皮看了看，說道：“這個人不行了，這個應該能醒。但我沒有帶銀針。”
  一名暗衛轉身，不一會便拿過來一把不知道從什么樹上削下來的長刺，遞給小野，說道：“這個行嗎？”
  洛名傲點點頭：“試試吧。扎死了也無妨的。”
  小野雖然對這個時代的人命有過重新的估量，但聽到洛名傲云淡風輕地說出這句話時，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學醫救人，可從沒如此隨意地對待過任何一個生命。
  洛名傲看著她不敢動，道：“就是這些人，想要本王的命。若不是想看看能問出點什么，本王不會留他們到現在。”
  小野接過長刺，猶豫了一下，見洛名傲一直盯著自己，便咬咬牙，朝其中一人的身上扎去。
  一會，那人便醒了。
  洛名傲滿意地點了點頭，讓肖十一帶著她站得遠一點。自己則摸出了一把小刀。
  那人也算條漢子，不見慘叫，只一下一下的悶哼。小野不敢看，覺得腿軟，想伸手扶一把肖十一，不承想肖十一像觸了電一樣，立馬錯開一步，又隨手撿了一根樹枝遞給她。
  小野不接，只自己慢慢蹲下，雙手抱著頭，捂著耳朵。
  過了許久，洛名傲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把還在滴血的精致的小刀，遞給肖十一。肖十一接過來，仔細地擦干凈，插進了自己的綁腿。
  小野看清楚了，那就是她當時給青驪療傷時用過的那把刀，她曾用那把刀來治傷，現在他們卻用那把刀殺人。
  洛名傲無事一般，伸手接起小野，道：“要不要看看？”
  小野搖著頭，洛名傲卻直接牽著她，走到了洞口。
  原本活著的那個人已經咽氣了。他一條腿只剩下白骨，地上一堆血肉，吸引了一堆堆的螞蟻蟲子。
  “他們想要我的腿變成那樣子。”洛名傲陰郁地說道。

  小野在手術室見過多少次血肉模糊的場景，此刻也忍不住想要嘔吐。
  洛名傲扶住她，見她抖得跟篩糠一般，突然又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別怕，本王剛才并沒有親自動手。”
  說罷便將她橫抱起，一行人原路返回。
  回到天長觀，小野感覺依舊翻江倒海，她跌跌撞撞，直奔三清殿，跪倒在三清尊神面前。
  那一幕對她的沖擊太大了，她一閉上眼睛便仿佛又回到了現場，人間與地獄的邊界在哪里，人和魔到底如何分別，大概只有神明才能給出答案。
  神明不語，莊嚴肅穆。小野伏倒在地，想了許多。
  自古一人的皇權之路，是多人的黃泉之路。她并不怪洛名傲，他的出身決定了他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就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大的代價。
  她一開始就知道他俊朗清冷的外表下，有著嗜血狠毒的陰暗。讓她不適的是洛名傲明明有無數種法子將這個人殺了，卻偏要她先將人救活，然后讓他看著自己一寸一寸被剮。
  她大意了，錯以為他不過是個羞澀多情的少年，卻從未真正想過，人命在這個時代是多么不值一提，而人性，也是無法背離時代影響的。
  她不怕死，她怕疼。
  他卻偏偏讓她去看人是如何疼死的，甚至，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只讓人疼，不讓人死。
  今日的事情只是開始，往后肯定會有更多這樣的事情。
  而她，似乎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洛名傲是故意的。小時候，他曾特別在意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父皇，所有人都怕他，另一個是他的二皇兄，所有人都寵愛他。
  后來他發現，他的大皇兄表面上像二皇兄，所有人都對他笑臉相迎，實際卻像恒成帝，好多人都怕他。
  但不論是父皇，大皇兄，還是二皇兄，他們身邊總是有一大群人圍著，總是熱鬧非凡。
  而他自己，卻是既沒有人怕他，也沒有人寵愛他，身邊只有一群啞巴似的護衛奴仆。
  對，是有舅舅，但舅舅是個光棍道長，平日里總是有事說事，沒事便也不見人影。
  熱鬧么，不存在的，他的住處，向來跟冷宮一樣清靜，最貼身的人還成了啞巴。
  剛到天長觀的時候，他覺得小野也跟他差不多。沒有厚樸在身邊，她便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可是不知道哪天起，小野身邊好像就多了許多人。
  藥鋪子里的人，都很聽她的話。
  客堂里的信眾，都奉她做小神醫。
  舅舅對她有求必應，縱容得很。
  牛嬸整日對她不是抱就是背，更是離譜。
  就連剛送過去沒多久的十七，再回來匯報時也是小姐長，小姐短，說起小姐便話比以前多好多。
  而她，在看不見他的地方，總是那樣嘰嘰喳喳，嬌憨快活，跟所有人都有說有笑，卻在他面前不聲不響，跟暗衛一樣悶，既不說話，也不笑。
  更氣人的是那個什么王瑞陽王公子，昨天他聽牛嬸說他們去了酒肆的雅間吃飯，王瑞陽給小野買了新衣裳，還說要送她一座大宅子時，便覺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憋著一口氣不出不行。
  他覺得自己實在對她很好的了，這段時間以來，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過，更不要說動手了。
  他并不反感身邊的人對她好，他還叮囑過牛嬸和十七要護住她呢。可她偏生就是不安分，還去招惹什么王公子作甚？
  今日他是故意帶她去的。許是舍不得讓她吃苦，又許是喜歡她貼著自己，還親自背過去又抱回來。見她被條蛇嚇得哭，也想過是不是太殘忍了，但終究還是忍不住要讓她看一看，跟他對著干的人是什么下場。
  天色漸暗，殿前燭火閃閃。小野跪了多久，牛嬸便在身后不遠處，默默地看了她多久。
  小野沒再提要回小院看看的事情，牛嬸卻背著她，回了趟小院吃晚飯。
  小院里的眾人見她回來，很是歡喜。增德說起前日，被辭了的侯三半夜潛入后院來撬門，被艾米打得跪地求饒，招供說是不服氣被辭了，想偷保濟丸的方子賣給百草堂，現在被關押在縣衙。
  安吉拉說王公子打發人來問過兩三趟，一回是問小姐怎的兩日都沒去診室，后面又是說要給王公子換藥方子了，需得小姐過去一趟。艾米則回復說小姐去隔壁縣看診了，要過些日子才回來。
  小野記著王瑞陽替她買過衣裳解過圍，便吩咐增德，挑一些補益的藥材送去王府表示感謝，順便告訴王瑞陽，明日去診室時會給他換方子。
  王瑞陽連著幾天都沒見著小野人影，以為那天的事情讓她難為情了，才打發小廝去問。后來聽說是出去看診了，又隱隱擔心她路上的安危，每日都差人去藥鋪門口看看她有沒有回來。這天晚上接到增捎過來的口信，憂心了幾日的面容才算有了些笑顏，惹得通房的丫頭打趣說：“公子，莫不是尋好夫人了？”
  “休得胡言。”王公子斥道，語氣卻不惱。
  “坊間都在傳了，說公子有意中人了，夫人和老夫人院里邊的人都知道了呢。”這丫頭十五歲就開始服侍王瑞陽，現在已經三年了。她早先還盼著能當個姨娘，結果兩人剛通曉人事不久，王瑞陽的身體便每況愈下，后面兩年多都不再與她同睡了，她是著實擔心著若是公子真有什么好歹，自己這一世的好日子怕也就到頭了。
  這陣子公子身子大有好轉，她開心得不得了，雖然公子再沒讓她陪著過夜，但如今她只想要公子活得長長久久的，她便是無名無分，守在這院里服侍他，衣食無憂地過一生，也知足了。
  王瑞陽道：“切莫跟著外人嚼舌根。人家姑娘的清譽要緊。”說罷，他想起小野跟他說笑的時候，笑得那樣肆意自在，又不禁翹起了嘴角，曹姑娘可真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既不像大家閨秀的裝模作樣，也不似小家碧玉的謹小慎微，她想說什么便說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看似罔顧世俗約束，卻一樣也不曾真的逾矩，偏偏還得了許多的人心。
  這許多人中，便包括他。
  不過王瑞陽現在不敢把話說破。曹姑娘怕是還沒及笄，他可以陪著她，等她再長大一點。想到此處，他便噙著笑意，讓劉管事取來一疊地契，細細查看，想著哪一處宅子，她會更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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