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的晚上，小野一行，終于回到太白。
  她的腳已無大礙，只是洛名傲怕她沒好利索，加之盛暑，便不讓她出去，只讓牛嬸將她送到曹府前院普濟藥坊坐鎮。
  說是坐鎮，其實也不是非得她去。藥坊的生意好，大伙都忙得飛起，幾個人見她過來，請過安以后又趕緊忙活去了。
  小野插不上手，只能東看看西瞧瞧，時不時指點一下面生的小伙計。
  增德知道東家回來，第一個跑過來問安。
  他已經問過珍妮四回，又托了安吉拉和艾米去問口風，珍妮一直不答應，問得急了就說這事兒得小姐做主。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東家回來了，增德哪里還按捺得住。
  上午，小野正在藥柜子后邊一樣一樣翻檢著，對照著藥典補充些方子，增德就拎著一個大大的食盒尋過來了：“東家，可算把您給盼回來了。這是悅泉居新出的點心，我特意央了廚子早早做了一份，帶給東家嘗嘗。”
  增德放下東西，很是狗腿地湊到小野面前：“東家，您最近可還好？許久不回來，我們都記掛著你呢！”
  “你有事說事，別湊那么近。”小野見他笑得諂媚，臉上就差寫著“有求于人”四個大字了。
  “就是，就是，我的親事……”增德脖子都紅了，“求東家做主。”
  “知道了。”小野道，“娶媳婦是一輩子的事，你猴急猴急的干嘛，這事我不得先問珍妮？”
  “我能不急嗎？這陣子宗明不在，恨不得趕緊把這事兒定下來，等到他回來了跟我搶什么辦？”昨兒晚上得知宗明沒有一塊回來，增德高興得不得了，覺得一定要抓住機會，趁他不在，趕緊將親事定下來。
  這事也不能怪他。前幾天有悅泉居的丫頭婆子說他是皮肉嫩得不像男子，少了些氣概。那語氣有幾分調侃，好像也有幾分看不上一般。
  增德本來很得意自己的皮膚好，聽她們這樣一說，突然就有些不自信了。男子氣概？他突然就想到了宗明高大強壯，仿佛通身有用不完的力氣，他越想越忐忑，越想越不安，這才火急火燎地跑來求小野。
  小野失聲笑道：“你要說宗明搶你的馬，我信，你要說宗明搶珍妮，我可不信。”先不說宗明凈過身，做了那么些年的太監，就算他不是太監，眼下他心里也只有招兵買馬，練習武藝。
  “他要是搶馬，我送他。可他總念叨著珍妮，我可不能大意。”增德雖然臉還紅紅的，但說得可不含糊。
  “非珍妮不娶？”
  “嗯，非她不娶。”增德上回去莊子里送藥材，珍妮跟他交接，兩個人不小心碰到了手，他當時就覺得有一股麻酥酥的感覺，從腳底貫穿到腦頂，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激動。
  珍妮多好啊！她那么能干。增德甚至想，他管采買，珍妮管制藥，他倆作為東家的左膀右臂，沒有比他倆更般配的人了。
  唯一的不好就是莊子有點遠，珍妮一忙起來就經常不回來。
  “反正，東家，珍妮姑娘說聽您的，您可得幫著我。”增德眼巴巴的望著小野。
  “知道了知道了，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連宗明都怕。”小野覺著增德的勁使錯了地方，應該直奔珍妮去，努把力，追到手，自己再順水推舟，豈不是更好玩。
  晚上，艾米、珍妮和安吉拉都回來了。
  艾米抱著一摞賬目過來。她最近有個習慣，白天忙著鋪子里里外外的事，晚上靜下來整理當天的賬目，兢兢業業，一絲不茍。大概是太忙了，臉色越發嚴肅，見了小野也只認真行禮：“見過小姐。”說完就開始匯報最近的情況，也是簡單的幾句話講完，便坐在一旁，開始算賬。
  珍妮也抱著一摞紙過來，那是她和王瑞陽一起改進過的工藝流程總結。
  珍妮又曬黑了些，健康的小麥膚色，臉上有些小小的曬斑，明亮的雙眸，圓嘟嘟的嘴，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
  小野認真地看了看她，確實，珍妮雖然長得不是很漂亮，但她有種特別健康的美，微微圓潤的身材，話不多，干活卻手腳麻利，是個適合過日子的女子。
  難怪增德喜歡她。
  “你覺得增德怎么樣？”看珍妮正準備給她看手稿，小野冷不丁問道。
  “劉管事挺能干的，經手的事沒有出過差錯。”珍妮答道，神色淡淡。
  “增德說他喜歡你，想娶你，你什么想法？”小野覺得珍妮好像也是個憨憨。
  珍妮低著頭，抿著嘴沒說話。這話被明里暗里問過好幾次了，她覺得有點難堪。
  “嗯？”小野見她走神，覺得有戲，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姨母笑。
  珍妮看著面前的手稿，耳朵上浮現淡淡的紅暈。
  手稿上王瑞陽的字跡，清雅俊秀，她想起他專注地寫字的身影，臉上有些發燙。
  “回小姐，奴婢不想成親。”珍妮覺得自己對增德生不出這樣的心思來。想起增德，她只覺得劉管事人不錯，做事也有章法。但她想起王公子，心里卻猶如小鹿亂撞。
  珍妮忍不住臉紅，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她有點羞愧，覺得自己不該對王公子生出這樣的心思。
  她只是一個奴婢，更何況王公子心里的人是小姐。
  雖然他許久不曾問起小姐的情況，但她看到王公子將小姐寫的手稿，極是細致地碼得整整齊齊，收進一個盒子里，他常常有些落寞地看著那些手稿失神，又一遍一遍地翻看，試作、改進、再記下。他把自己寫的手稿，和小姐寫的手稿，一份一份疊在一起放著，仿佛某種儀式一般鄭重。
  珍妮想起，她偶爾會察覺自己也同樣失神地望著王公子。去院里取水的時候，往灶里添柴的時候，等熬好的藥冷卻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望向他，卻在他偶爾抬頭的時候瞬間慌亂地別過視線。
  有時候王瑞陽會提醒她某個工藝還得改進，他的聲音溫和低沉，沒有什么情緒，她卻覺得如同數千面戰鼓在耳邊擂響，震得她迷迷糊糊的，需要拼盡全部的力量，才能讓自己聽明白他在講什么。
  他一定覺得我是個笨蛋。珍妮有時候會這樣想，于是她更努力地學，更認真地干。她不知道自己在希冀什么，也從不敢跟任何人袒露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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