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于皇宮禁苑的最高處，一切景象皆盡收眼底，往下看去，只瞧見黑壓壓地一群人跪在那里，真就渺小得猶如螻蟻一般。

景妍不知自己如今是什么感覺，剛開始，是有過激動與興奮的，可現在，登上了太極殿，她反而平靜了下來。

“多謝陛下。”景妍只是道。

謝重以為景妍這是緊張再加上累了，所以才答非所問，倒是沒有多想。

他握緊了景妍的手：“妍兒，自今日起，你便是與朕并肩而立的女人，是這大夏最尊貴無比的皇后了。”

而他終于是等到了這一日，未等景妍的回應，謝重微微抬手。

在一旁等候多時的方子修站了出來，他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景妍，隨即上前一步，對著底下的文武百官宣旨，傳達著陛下的命令。

陛下有旨，有女景妍，地華纓黻，往以才行，譽重椒闈，德光蘭掖，可立為皇后，與帝齊體，位居中宮，母儀天下。

另改年號天圣，陛下在位期間，至此皇后一人，撤六宮，廢選秀制。

特昭告于天下，咸使聞知。

方子修的話剛剛落下，在場的人一片肅靜。

文武百官，勛貴宗親面面相覷，實在不知該作何種反應才正常。

撤六宮，廢選秀制，哪一代帝王曾頒過這樣的圣旨？

縱然任性如先帝，也從未有過如此有違祖宗家法的行徑。

可他們，敢管嗎？敢去勸嗎？

自然是不敢的。

“謹遵陛下旨意，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方子修率先跪地恭賀。

緊接著，便是又一陣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響起。

天圣元年，正月初九，大夏皇朝迎來了它的女主人。

只是，有些人因為意外而來了這里，但歸根結底不屬于這里，他們注定離去。

就算強求，最終也不過是悲劇收場，徒勞無功。

……

帝后大婚好幾日了，大夏歷代皇后居住的立政殿早已修葺了一遍，如今已煥然一新，比之以往，更添了一分華貴尊榮。

但景妍一直未主動提及搬去立政殿，依舊同謝重一起住在了太宸殿，而謝重，求之不得。

這一日，謝重照常去太極殿上早朝，而景妍留在了太宸殿。

她去了偏殿，并關上了殿門。

景妍走到書架旁，仔細地數著書籍的數量，然后抽出其中的一本，看清了上面的書名，心微微定了下來。

她仔細翻看著這本書，每一頁，無論是書中本來的內容，還是做的批注與筆記，她都一一記在了腦子里。

景妍閉上眼，回想著書里的內容，有些符號，或者說，完全與大夏文字不相關的一種文字，她竟然全都看懂了。

季昀，景妍此生唯一的愛人。

這本書里，無論是批注還是筆記，關于季昀，就只有這一句話。

卻讓景妍如自虐一般，反復來看，心痛如絞，痛不欲生。

任何人都有可能騙她，可她的感覺不會騙她。

從一開始，她就沒真的相信過謝重。

當景妍自己在紙上再次寫下這句話時，看著一模一樣的筆跡，她終于確定，謝重所告訴自己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他為何要如此費盡心機地騙她呢？

自她醒來的這接近三個月以來，謝重不說是真的有多喜歡她，但確實待她極好，作為一個帝王，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位極為合格的夫君。

這樣待她極好的男人，按常理來說，就算她不對他心生好感，也不會還對他如此抵觸。

這讓景妍如何能相信她與謝重曾是相愛至深的夫妻？

因為以身相護，所以受了重傷記憶全無，這更讓她覺得荒謬至極。

景妍深吸了一口氣，睜開了眼。

將目光放在了上面寫了的幾個名字上。

方子修，她并不陌生。

據說他博古通今，能看破凡人的前世今生，甚至能通曉鬼神。

景妍并不覺得方子修真能通曉鬼神，但他確實是有超脫凡人的能力的。

不然，方子修不會成為謝重的心腹。

可梁芳菲的名字，她卻覺得陌生。

景妍清楚，她不會隨隨便便就寫下這樣一個名字以及該如何對付她的內容。

梁芳菲，肯定是與她有某種不為人知的關系，而且，極有可能有仇。

還有這李大夫，大概是與她有關的人物。

心里有了想法，景妍將書重新放了回去，離開了偏殿。

“陛下還未回來嗎？”景妍回了正殿，還未看到謝重的人影，問向一旁的宮人。

宮人行了一禮，恭敬道：“還未。”

“陛下應該還在太極殿商討政務。”

景妍隨意掃視了殿內一圈，將目光放在了擱置于一旁的黑色狐裘大氅上。

“麻煩姑娘把那帶上，我去太極殿尋陛下。”景妍用手指了指狐裘大氅。

不是景妍記不住名字，而是這太宸殿里的宮人每五日換一次，她就算記了，也沒什么意義。

剛開始的時候，景妍還有些疑惑，為何這太宸殿里的宮人會換得如此勤。

如今，她卻是有些明白了。

有的人，根本不愿意她與其他任何人產生聯系和感情。

“是。”

宮人面含笑意地應下了。

難怪之前來這里伺候的姐姐們都說，陛下和娘娘形影不離，恩愛至極。

陛下才上朝多久，娘娘就又想著陛下了，就要去太極殿尋陛下。

真的就是一刻也離不開，簡直是羨煞旁人。

宮人走過去，將狐裘大氅拿了起來。

“走吧。”景妍淡淡一笑。

說著，轉身便走，宮人跟在了景妍的身后。

此刻，太極殿的內殿，謝重正與大臣們商討政事，有內侍前來稟告，說是皇后娘娘在外面等候。

謝重當即止住了話題，揮手便要大臣們退下。

對此，大臣們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陛下為了皇后娘娘，連后宮都可以空置廢除，如今只是將政務暫時擱置，實在算不了什么。

他們識趣地紛紛退下。

獨留一旁的舞刀，弄槍以及方子修。

景妍很快就走了進來，掃視了一眼內殿里的幾人，嘴角微微上揚，好在，她運氣不錯。

“妍兒，你怎么來了？”謝重走到景妍身邊，溫聲問道。

景妍回頭，給了身后宮人一個眼神，宮人了然，上前一步，將手上抱著的狐裘大氅呈上。

“我見陛下上朝時衣裳穿的不多，如今又下起了雪，天氣寒涼，所以特地來給你送衣裳來了。”景妍笑著解釋。

謝重眼底的溫柔更甚，笑意更濃：“朕無妨。”

“倒是妍兒你，身體一向不好，這么冰天雪地地走過來，受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這般說著，便要拉景妍過來坐下。

感情主上對待皇后是這個樣子，舞刀瞪大了雙眼，十分震驚，他可算是長見識了。

嘖嘖嘖，可真是肉麻膩歪。

還有這皇后，沒了記憶后，真就溫柔了太多，一點都沒有從前那樣不近人情。

連帶著如今主上的脾氣都好了太多。

要知道結果是這樣，就該讓李大夫早點給皇后配藥，這樣，主上也不會折騰了那么久。

弄槍從始至終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無論皇后對他們這些人溫柔也好，因主上的緣故遷怒于他們也好，這都與他們沒什么關系。

只要主上滿意和高興就好。

只有站在角落處的方子修看著景妍，眼眸深深，有著別樣的情緒。

他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覺，百感交集吧。

他一方面，是為主上如今得償所愿而高興，可另一方面，看到景妍似乎完全忘了曾和她相愛至深的季昀，他又覺得有些難過。

而且，看著曾經自力更生，堅韌不拔，不屈從于命運的景妍，如今真就成了世俗意義上標準的皇后。

方子修又覺得遺憾和惋惜。

就像當初桀驁不馴的自己，迫于現實，屈從于皇權，到了如今，還有一口氣，茍延殘喘，可能最終也沒什么好下場。

就在方子修在心中暗嘆造化弄人時，一個目光似隨意般地與他對視上了。

方子修一怔，等他反應過來，景妍已經將目光給收了回來。

不知景妍和陛下說了些什么，陛下已經拉著景妍，就要起身離開了。

方子修和以往一樣，看著謝重和景妍離開。

就在景妍走到方子修的旁邊時，方子修面上看著淡然，實則心都慌的一批。

很快，謝重和景妍離開了內殿。

“方子修，走了。你在發什么愣？”舞刀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子修的肩膀。

這下手有點重，如今方子修身體正虛著呢，痛得“哎呦”叫了一聲，他怒瞪著舞刀：“你下手能不能輕點，疼死老子了。”

舞刀翻了個白眼：“我叫你好幾次了，是你一直在發呆。”

“我還好心叫你，弄槍早跑沒影了。”

“那我還謝謝你了。”方子修簡直無語了：“行了行了，該走了。”

方子修如今同舞刀和弄槍一樣，都待在皇宮。

舞刀和弄槍自然是因為他倆是陛下的貼身侍衛，至于方子修，他自己心里清楚，如今陛下對他已經不信任了，所以不讓他到處亂跑了。

方子修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關上了門，才小心地打開了手上緊緊攥住的紙條。

上面只有一句話。

十月后，當真會有異象出現嗎？

方子修的心狠狠顫了一下，這話是什么意思？

當時景妍看向他時，他確實覺得她有話要跟他說，但沒想到，她想說的是這個。

難道景妍的記憶恢復了？

不該啊。

李大夫配制的藥，雖然不敢保證景妍永遠不會恢復記憶，但也不可能這么快啊。

這才幾個月？

景妍又沒受什么刺激，怎么可能就恢復了記憶。

除非，景妍一開始就沒喝那藥。

這個念頭才剛剛冒出來就被方子修給否決了。

不可能。

就陛下那性子，他想要景妍喝下那藥，硬灌都會將藥給灌下去，不可能存在沒喝藥的情況。

還有一種可能，是景妍對藥免疫了，李大夫那藥對她沒有用，所以她是故意裝作失憶博取陛下的信任。

若真的是這樣，那景妍的演技也太好了，連陛下那樣謹慎多疑又被她騙了多次的人都又重新相信了她。

陛下把景妍傷了這么深，可以說，景妍和季昀的一切悲劇都是因陛下而起。若他是景妍，經受了她所遭遇的一切，在有記憶的情況下，只要有機會，只怕恨不得馬上殺了陛下，怎么可能和陛下上演恩愛帝后的戲碼。

方子修覺得，這個可能也很荒謬。

“咳咳咳。”

窗外的寒風無情地刮了進來，方子修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面色也蒼白了許多。

方子修一邊去關窗，一邊自嘲地笑了笑。

他師父當初違背天命將他的心上人送了回去，受了天譴，是未老先衰，年齡輕輕便垂垂老矣。

而他，相貌幾乎沒怎么變過，只是，他自己清楚，他的身體再不如從前了。

再活個十年，可能都是老天厚待了。

嘖嘖嘖，何必呢。

他當初何必趟這趟渾水呢。

方子修靠在床頭，閉上了眼。

或許，只是因為他當初為復仇而選擇終身效忠陛下，可終究，他還是心有不平，又心懷愧疚，所以才決定幫那對苦命鴛鴦一把。

只是，他終究也就做到了這一步了。

十月后，確實可能會有日月同輝的異象出現，而且，這異象到底能不能讓景妍回去，這就猶未可知了。

這是他當初想把季昀送回去時，翻看他師父給他留下那些東西時看到的。

可就算那日月同輝的異象能讓景妍回去，可景妍到底有沒有能力勸說陛下，讓陛下毫無防備把她帶去，她當初來到這個世界時掉落的地方。

這都是完全靠景妍自己了。

……

“妍兒，朕可是拋下政務就跟你過來了，你說給朕一個驚喜，就是帶朕來這里看紅梅？”聽著語氣，似乎是有些不滿，可眼眸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我是看這梅花快要謝了，而陛下因為政務繁忙一直還未欣賞過這等美景，所以才叫陛下來看看的。”景妍耐心解釋道。

“我一心為陛下，陛下可不要不識好人心。”說到這，景妍輕哼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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