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命多舛
隊伍再次行進,蘇為眼前多了個將近七尺的半大小子,頓覺寬敞的馬車登時逼仄起來。
他鼻子出氣兒,白眼翻到天上,無聲地批判某人泛濫的同情心。
風星炎不理他,將木幾上的糕點向少年推了推,“餓不餓,先吃些,前面就到白榆鄉了,咱們在那歇腳,到時再吃些正經餐食。”
蘇為冷哼一聲,“你以為你揀的是個乖娃子?他才多大,處心積慮在仇人身邊過了五年,最后一劍給人穿個透涼,這是什么?這分明是個狼崽子!你把他撿回家,你……”
少年掀掀眼皮,沉默地盯著蘇為,風星炎有種錯覺,仿佛下一秒,他就會跳起來撲過去,咬斷蘇為的喉嚨。
風星炎清了清嗓子,打斷蘇為:“車里太擠,你出去騎馬,讓我伸伸腳”
蘇為氣得滿臉通紅,最后一甩手出去騎馬,故意靠著東其,扯著嗓子譏諷風星炎。
眾人看他倆鬧慣了,也都不當回事,笑笑就過了。
車里只剩他們二人。
風星炎也沒和這樣半大的孩子相處過,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把糕點往他手里塞。
少年沒有接,兩只手就抱著那個暖爐,垂著眼看上面繁復的花紋。
風星炎開始以為他不想吃,過了會兒聽見少年肚子咕咕作響,分明是餓得很。
她思考片刻,終于悟了,解釋道:“這些都是給我吃的,不會有毒。”
少年心思被猜中,呼吸一滯。
風星炎皺了皺眉,這孩子這般防人,想必在李引身邊的日子比她想象中還要難過。
她揀了塊糕,自己咬了一小口,遞到少年眼前,微笑道:“看,沒騙你吧”她忽然想到什么,又道:“我與李引真不相識,我若真是李引故交方才便要了你的命,何必費這些功夫?”
少年怔了怔,眼中的疑慮散了些許。
“吃吧”
風星炎將碟子推了過去。
少年咽了咽唾沫,終究是忍受不住饑餓,放下手爐端起盤子,狼吞虎咽起來。
沒一會兒,就風卷殘云般將那碟糕點吃個精光,末了還不忘舔凈指縫間的殘渣。
他吃飽喝足,臉上稍微回了些血色,雖說現在臟了點,但看得出少年五官底子都還不錯,只是眉眼間太過凌厲,帶著刀劍般的鋒芒。
風星炎琢磨片刻,決定從最簡單的開始。
她剛要說話,卻聽少年冷冷的先開了口。
“叫阿狗”
風星炎一愣,“啊?”
少年抬起眼,依舊是結了冰般的聲音,“我姓裴,叫阿狗。”
“阿狗?”風星炎皺眉,“這名字……”她欲言又止的搖搖頭。
“既然以后是我養你,換個名字如何?”
少年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風星炎低頭默了片刻,柔聲道;“便叫‘恕’,如何?恕人恕己,以得心安,裴恕,也挺好聽。”
少年對名字并無什么執著,他不識字,也不懂什么恕人恕己,便點點頭,又問道:“你叫什么?”
風星炎:“風星炎,星火憑風勢,可以燎蒼原”
少年更不懂了。
兩人斷斷續續地聊了不一會兒,坑坑洼洼的土路便再次讓風星炎胃里打起了架,她白著一張臉閉眼靠在軟墊上,也著實再沒什么力氣照看別人。
裴恕等風星炎沒了聲音轉頭盯著她看,只覺得眼前的女子顯然是有些誤會,他是從陰溝里爬出來的人,見過了這世間一切污糟和不堪,他會怕冷怕疼?會怕在這世間孤苦無依?
那個紫衣人說得對,他是個狼崽子,還是狼群里最兇狠最強悍的狼崽子。
狼崽子的手指無意間沿著暖爐的紋路描摹,他又偏頭看了看風星炎。
他見過許多女人,李引并不會因為帶著個孩子就禁錮自己,裴恕跟著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女子,嫵媚的,溫柔的,楚楚可憐的……
可她們都不及眼前這人好看。
裴恕看著風星炎微微蹙著的兩條劍眉,一顫一顫的濃密睫羽,瑩潤的皮膚,蒼白的唇色,她一手支頤,素白的衣服散在座位上,烏云般的發間簪著兩根碧玉釵。
她不涂艷麗的胭脂,不抹嗆人的香膏,可為什么,她這樣好看呢?
裴恕不覺看了許久。
“嘩啦”
車窗被人猛地拉開,裴恕一驚,即刻回神,冷眼看著從車窗外伸個脖子進來視察的蘇為。
蘇為看著軟枕上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的風星炎,怒道:“風星炎!你這都能睡著?”
風星炎嘖了聲,睜開眼,冷聲道:“這是你第二次把我吵醒”
言辭之間,慍怒與威脅昭然若揭。
蘇為縮了縮脖子,嗆聲,“我怕你叫人宰了都不知道”他冷瞥裴恕一眼,哼了聲,“好心當成驢肝肺,別睡了,前面就到了,清醒清醒下車,風把你吹倒了我才不負責治。”
他縮了回去跟東其抱怨,“你看你家主子,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
東其:“那只是個孩子”
蘇為眸光一沉:“可不是一般孩子”
————
白榆鄉地處偏僻,離官道甚遠,數年前,風星炎出門游玩時發現了這個地方,釀酒的丘老頭對了她的脾氣,她便每年這個時節都要來一次白榆鄉,將丘老頭沒賣出去的酒盡數包圓。
眾人在鄉里最大的客棧落了腳,風星炎打發人去酒肆裝酒,順便把丘老頭拉來吃飯。
她回頭看見裴恕,吩咐道:“給他置辦身合適衣裳,再……”她瞟了眼蘇為,“再給他找個郎中”
蘇為氣得腮幫子鼓了又鼓,被支使的武師也沒立刻動身,笑瞇瞇地在一旁看熱鬧。
只見蘇為叉著腰,臉紅脖子粗的叫嚷:“風星炎,你貶損誰呢?這白榆鄉、這天底下,哪家郎中比得上我紅醫蘇為?你、你當著我的面叫別的郎中,你……”
蘇為指尖氣得亂顫,風星炎歪頭一笑,“我是怕蘇先生不愿意出手”
蘇為梗著脖子,“醫以活人為心,不記宿怨!”
風星炎睜大眼睛作驚訝狀,裝模作樣的行禮,“蘇先生德行卓然,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武師沒憋住,笑出了聲,怕被蘇為編排,麻溜置辦衣裳去了。
蘇為沉著臉,去車上翻出藥匣子徑直去了樓上房間。
風星炎略側身,向裴恕道:“你放心去,蘇為出身紅谷,斷不會害你砸自己招牌。”
裴恕略一點頭,一瘸一拐地跟去了房間。
“把衣服都脫了,先擦洗”
蘇為指著地中央一大盆熱水,發出指令。
裴恕沒動,警惕地看著他。
蘇為側目,“不把那些臟泥擦干凈,你想感染嗎?”
裴恕聞言垂下頭,脫下了那身破布爛衫,拿起盆里的毛巾胡亂擦起來。
“哎呀,不要碰到傷口!”蘇為叫了聲,快步走了過去。
裴恕一驚,本能地抬起胳膊作防御狀。
蘇為瞪著眼睛,“你想死嗎?”說著,奪過裴恕手里的毛巾,“我來!”
下一瞬,蘇為倒抽一口涼氣,毛巾握在手里卻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早知裴恕身上傷處不少,但卻沒想到,那些傷口新的舊的橫七豎八,竟然密集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他轉到后背,還是這樣,大腿,還是……
他嘖了聲,道:“罷了,慢慢來吧,疼便告訴我”
裴恕皺了皺眉,最終還是聽憑擺布了。
這第一步便足足進行了大半個時辰,等大致清理了一番后,蘇為擦了擦額間的汗長呼口氣,“接下來必是得疼了,我得把一些爛肉剜去,你若忍受不住可以叫,但是不能動,知道嗎?”
裴恕點了頭,坐在椅子上,等蘇為下刀。
蘇為看著那些傷口,臉都皺成了一團,喃喃道:“真他娘的不是東西”
出乎他意料,整個過程裴恕最多就是抖一抖,根本不躲不叫,只有滿身滿臉的冷汗證明他不是一個失去五感的木頭人。
蘇為給他上好藥包扎好,囑咐了些必要的注意事項,便垂著酸軟的胳膊回房間了。
裴恕穿好新買的褲子,看了看剩余的清水,便放下衣服,裸著上身開始洗頭發。
風星炎在和丘老頭大戰兩個時辰,干掉七壇煙沙醇后,終于成功將人撂倒,心滿意足地上了樓。
她晃晃悠悠地想回自己房間,頓了頓,又拐了個彎去了裴恕門前。
她敲敲門,低聲道:“蘇為,好了嗎?”
里面沒人答話,她又叫:“小恕?”
裴恕正彎著腰洗頭發,聽見這個稱呼,手一滯。
風星炎見沒人理她以為出了什么事,直接推門走了進去,和裸著上身正跟頭發較勁的裴恕面面相覷。
“洗頭?”
裴恕側臉看她,眼里有不耐煩。
風星炎打了個酒嗝,指著他后背一處殷紅,“滲血了”
裴恕看不見,也懶得理,繼續洗頭。
“我幫你吧”風星炎走了個蛇形到了裴恕面前,硬將水瓢搶了過去,幫裴恕沖頭發。
和蘇為一樣,風星炎瞟著裴恕身上的傷也是后背一陣陣冒寒氣,這些傷疤在醉酒的她眼里是重了影的,她只見青紫深紅模糊一片,頓覺面前的小孩實在可憐。
過了片刻,裴恕實在忍無可忍,“你倒我耳朵里了”
風星炎笑笑,“抱歉,喝多了,手不穩。”
她輕輕搓著裴恕的頭發,念起來:“蘇為醫術高超,你的傷肯定能好,等咱們回了山莊,我教你認字讀書,也可以找人教你功夫,我四叔拳腳刀法最好,山莊里的武師都是他教的”。
風星炎喝多了酒便愛絮絮叨叨,裴恕聽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為什么吃藥”
風星炎手一抖,半瓢水潑在裴恕臉上,“抱歉”她拿起毛巾擦了擦,頓了會兒嘀咕道:“藥味兒很重嗎?”
裴恕握了握拳頭,放開,再握,最后還是放開,皺著眉點頭。
“生病”她的聲音冷了下來,片刻,又嘖了聲,“小孩子不要打聽大人的事兒”
裴恕:“……”
洗完了頭,風星炎拎著毛巾像擦小狗一樣給裴恕擦頭發,裴恕抬眼看她,眼里多了幾分無奈,“我是十四,不是四歲”
風星炎眨了眨眼睛,剛想說她知道,卻突然彎下腰,捂著嘴含混道:“我走了,想吐”
說罷將毛巾一扔便奪門而出。
裴恕看著那個張皇的背影,不由得覺得可笑,這些人一個個明明與他差不許多年歲,卻總是將他當成個孩童,不是總問他疼不疼,就是自作主張的非要幫些倒忙。
他冷哼了聲穿好衣服倚在窗戶邊,第一次思考起自己未來該當如何,想來想去卻沒個章程,日日里命懸一線,他早不知何為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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