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八打八不打
果然人命賤享不得福,裴恕第二日起身時,只覺得頭腦發昏,他還以為是一夜未睡精神不濟的緣故,結果蘇為來換藥才發現他是發了熱。
裴恕又被蘇為按回了床榻,蓋上被子捂了半晌,又喝了不知多少滾水和苦藥,折騰出一身大汗,竟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蘇為摸了摸裴恕消了熱的額頭,如釋重負地長呼口氣,又拎起藥匣子顛顛地去找下一位病患。
風星炎倒是有自知之明,直接就沒起床,蘇為進來時,她正穿著寢衣靠在枕頭上看書,一頭烏發披散,配上蒼白的膚色,女鬼一樣。
蘇為見她,連連搖頭,“女兒家,也不知體面些,若不是青天白日,我見你這副德行得嚇跪。”
風星炎從善如流地伸出手腕叫蘇為把脈,笑道:“咱們山莊,有你一個粉面桃腮的就夠了,我再怎么拾掇也定是比不得你的”。
風星炎此言非虛,蘇為面若好女,雌雄難辨,桃花眼,細長眉,幼時二人站在別人面前,各個都是夸蘇為長得貌美,風星炎也算是頂尖的美人了,在他面前竟也只能落于下風。
蘇為嘶了一聲,威脅道:“再提這茬,今日的藥里便沒黃糖”
風星炎挑挑眉毛,閉嘴了。
蘇為將小枕頭擺好,拉過風星炎的手把起脈來,屋子里一時寂靜無聲,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風星炎見他眉頭越聚越緊,打趣道:“可是喜脈?”
蘇為一瞪眼珠子,怒道:“一邊去,沒個正形兒”
他收了東西,眉間卻舒展不開。
榻上美人輕笑一聲,轉了話題,“那孩子如何了?”
蘇為沒好氣兒的回答:“你如今這樣還擔心別人吶,那小子受了那么重的外傷,又淋了一夜雨,如今卻只是發發熱,比你命硬得多”。
風星炎一聽裴恕發熱,便起身穿上外衣,挽了頭發,“我這是舟車勞頓而已,每次遠行不都是這般?走,陪我去看看他,那孩子也怪可憐的”。
蘇為跟過去,直對著風星炎的背影翻白眼,腹誹她自己的身子不上心,對路邊撿來的狼崽子倒是這般關心備至,思及此處,他鼻子出氣兒,重重哼了一聲。
風星炎不理他,坐到裴恕床邊,見他眉頭緊皺睡得并不安穩,淺眠的少年褪去了清醒時的冰冷涼薄,紅撲撲的臉蛋倒顯得他有幾分乖順。
風星炎沒忍住,抬起手捏了捏少年的臉蛋,又頗為遺憾的評價一番,“太瘦,手感不怎么樣”
蘇為剛想搶白她兩句,就見睡在榻上的少年驀地睜開眼,短暫的迷茫后,看向風星炎的眼神便又結上了冰。
風星炎尷尬地收回手,蒼白解釋道:“我看你還燒不燒”,末了,還裝模作樣地給他掖了掖被角。
這時,婢女端來清粥小菜,在床榻上放上小桌,將吃食端了上去。
裴恕燒得沒什么力氣,風星炎將他扶了起來,拿起勺子舀了勺白粥就往他嘴里送。
他沒被人這樣照顧過,一時很不適應,看著勺子,眉頭擰成個疙瘩。
風星炎看出裴恕的窘迫,微笑道:“自己來?”
他點點頭,接過勺子,一邊吃飯,一邊用余光瞟著這個奇怪的女人。
他不理解,為何她要待他這般好?
看著裴恕吃完飯,蘇為提醒道:“回去,給你的藥也熬好了,得趁熱喝”
風星炎無奈地嘆了聲,囑咐了裴恕兩句,便起身離開了。
“今日的藥真沒黃糖?”
“沒有”
“那我不喝了”
“你!”
裴恕聽見兩人聲音漸漸遙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陷入沉思。
————
倏忽一月,裴恕每日就只是養傷,風星炎隔幾天會來看一看他,陪他說會話。
莊子里的歲月太過靜謐,那些漂泊不堪的時光恍然間有如隔世,裴恕漸漸習慣了睡在床上,漸漸習慣了餐餐飽腹,白日里也再無人用棍棒指導他練功,夜里也不會突然被踢到屋外受風淋雨。
雖然他還是不愿與人交流,還是會半夜突然驚醒,但溫暖的日子也慢慢將他冰封的心融化了一角,他學會在別人跟他說話時微微點個頭,也學會了在田婆婆送來衣裳鞋子時別扭地道一句多謝。
他這些細微的變化分毫不落地看在了風星炎的眼里,她再次確信裴恕本質不壞,絕對是塊值得雕琢的璞玉。
璞玉的傷好了許多,風星炎抽出功夫將他叫到了書房。
他到時,風星炎正皺著眉頭看賬本,一個腦袋兩個大,頭發都散開幾縷,見他進來,無力的抬起眼,虛弱道:“先在這坐會,我把這些看完咱們就開始”。
裴恕依言坐到桌旁特意為他安置的椅子上,看著風星炎面前三大本厚厚的冊子欲言又止。
“別擔心,很快就好”
風星炎又耐著性子磨了半晌,最后看著賬本上的字都飛出了紙頁,在她頭頂轉圈圈。
她長呼口氣,靠在椅子上,仰著脖子抱怨,“案牘勞形”。
裴恕不懂什么意思,尷尬地低了頭。
風星炎看著裴恕日漸紅潤的小臉蛋,心情終于轉晴。
“小恕越來越好看了”風星炎笑道,“來,我們要開始學字了,我教你讀書識字,倒也不必叫你滿腹經綸,只想你多學書中道理,日后不會叫人蒙了去”
裴恕點了點頭。
“好,咱們先從簡單的開始,我先教你寫名字”
裴恕的啟蒙實在晚了些,剛開始學起東西來分外艱難,一個名字他寫了三四日才記住筆順,待他終于能一筆不錯的寫下“裴恕”二字時,風星炎簡直比他本人都高興。
她喝口茶,潤潤嗓子,“好,你寫得極好,今日我們能開下一課了”。
裴恕道:“學你的名字嗎?”
風星炎一愣,“學我的名字做什么,如今用不上,日后你學得多了自然會寫。”
過了這第一關,裴恕仿佛突然開了竅,加上他本就天資聰穎,風星炎又十分耐心,十幾日下來,裴恕竟會了百十來個字。
看得出來他每日都十分高興,總要將那些字寫上好幾個來回才算完。
眼見得裴恕的傷已然大好,風星炎卻發起愁來。
一日,裴恕正默寫他學會的第一百零一個字,風星炎突然問他,“小恕,還是想學劍嗎?”
裴恕抬起頭,“我一直學劍”
風星炎哦了一聲,沉思片刻,道:“眼見你傷都好了,劍術師父我卻還是沒找好,總覺得都不行,不然你先去跟四叔學拳?我這先慢慢相看,總得找個看得過去的好師父。”
裴恕盯著她看,突然問道:“你不會武功嗎?”
風星炎臉色一僵,冷聲道:“不會”
他心里略微遺憾。
從那之后,裴恕每日里上午跟著眾武師一同學拳,午后便找風星炎學識字讀書,日子倒也過得充實美滿。
但很快,狼崽子的狼性再次暴露出來,還險些釀成了大禍。
只是個普通的切磋,風萬清想著裴恕兩月來學得不錯,便點了他的名字上了擂臺。
誰都不知道,平日里沉默寡言看著冷冷淡淡的少年,一出手竟招招陰狠,處處殺機。
太陽穴、鳳府、兩肋,他對著這些危險的地方出手又快又狠。風萬清氣得夠嗆,在裴恕險些打中對手咽喉時沖過去將他按在了地上。
切磋時專想取人性命,這無論怎么看殺心都太重,風萬清不要這樣的徒弟,拎著脖領子將他丟到了風星炎跟前。
一下午,風星炎幾次想開口訓他,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等她自己的脾氣終于順好后,她才問道:“只是切磋,你為何出手陰狠,不怕傷及同門?”
裴恕低著頭,臉上有羞愧之色,但眼里的迷茫卻藏不住。
他不知自己錯在哪。
風星炎剛壓下來的脾氣蹭地躥了上來,提筆寫了篇“八打八不打”扔給他,怒道:“抄一百遍,寫不完不許吃飯!”說罷拂袖而去。
奉劍山莊有一大片杏林,風星炎心情不愉的時候便愛走進去清凈會兒,這是屬于她的一方秘境。
此時,她坐在杏子林的秋千上,不住地嘆氣。
不守武德這事不算多么稀奇,雖說江湖規矩有八打八不打,但實際交鋒時,幾乎無人遵守,尤其是涉及性命的死斗,一招一式都是朝致命的陰損處招呼。
但這只是切磋啊……
風星炎想起初見裴恕時,他便琢磨著一劍穿了她的咽喉,心里越來越煩躁。
坐了許久,風星炎心中怒火還是沒有消散,她氣裴恕不爭氣,別人都喊他狼崽子,他更該時刻謹守規矩,擂臺之上,眾目睽睽,如今得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摘他。
天色將黑,風星炎起身走出了杏子林,食不知味的回房里吃了晚飯,躺在榻上琢磨日后怎么辦。
東其也算是武藝高強,但是多半不會教人,再找師父也不知合適不合適。
就這樣糾結了半天,婢女端著洗漱的東西走了進來,柔聲道:“莊主,起來收拾收拾再睡吧”
“恩”
風星炎洗了臉,坐在床邊泡腳。
她看著園子里已有枯葉,隨口囑咐了句,“天要涼了,得給小恕做些新衣服,他這幾月又高了些,尺寸得重新量”
婢女應了一聲,過了會又支吾道:“莊主,您今日是罰了小公子了嗎?”
風星炎哼道,“不守武德,傷害同門,難道不該罰?”
婢女附和:“小公子做錯了事該罰,但奴婢瞧著,小公子倒很知錯能改,奴婢方才端水過來,還見他在書房抄寫,蠟燭用完了找不見新的,還問奴婢呢。”
風星炎一驚,“他在書房做什么”片刻,她嘖了聲,后知后覺地拍了腦門,忙踩了鞋跑出去。
這一日她光想著日后怎么安排裴恕,竟將自己下午說得氣話忘得一干二凈。
她跑到書房,看見如豆的燭光下,越發俊秀的少年正蹙著眉同手里那張她寫得字較勁。
看見風星炎過來,他起身垂下頭:“許多字我不認識”
風星炎的心一下就化了,她趕忙走過去,問道:“真沒吃飯?”
裴恕點點頭,“你說過的,不抄完……”
“你怎么這么死心眼兒”風星炎敲了敲他的頭,又道:“也怪我,走,先去吃飯,等我明日教你,你再補上”
夜色如水,月光清亮,少年的乖順聽話頓時令風星炎明媚了起來。
而她身后的少年,目光定在扣在他腕上的玉白手指上,心頭涌起一陣暖意。
少年心想:原來她竟如此在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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