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海縣離川柳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

到達三院的時候，已將近晚上十一點。

曲知遙從來沒有在這個時段來過這里。

三院門口，過年時掛的兩個大紅燈籠依舊高高懸掛著，還沒有被撤掉。燈籠散發出的微弱光芒，在這無盡黑暗的夜幕映襯下，顯得格外詭異和恐怖。

出租車司機把曲知遙放在這里后，并沒有指望能在這個地方接到什么生意，于是飛快地駕車離開了。曲知遙獨自一人穿過那幽暗深邃的走廊，耳邊回蕩著病房里傳出的病人痛苦的呻吟聲。她的心緊緊地揪成一團，仿佛要被這壓抑的氛圍壓得喘不過氣來。

三院的工作人員看到來人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紛紛好奇地詢問：“你家里還有其他的人嗎？”

曲知遙深吸一口氣，穩定住自己的情緒，輕聲回答道：“稍等一下，我會通知他盡快趕來。”她心里非常清楚，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必須告知父親。畢竟，他是姑姑的法定監護人，沒有他的簽字，是無法妥善處理姑姑的身后事宜的。

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后，曲知遙鼓起勇氣說道：“我想先去看看曲梅的遺體。”她的聲音異常平靜，似乎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

然而，一旁的工作人員卻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善意地提醒道：“自縊的人離世時往往面容不會太過安詳，你真的能夠承受得住嗎？要不然還是等家里人到齊了再看吧。”他們擔心眼前這個柔弱的女孩會受到過度的驚嚇。

“別急，讓我先去瞧瞧她。隨后我們再來查看監控錄像，我很想弄明白她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一直以來，曲知遙在處理重大事情時都能夠保持沉著冷靜。然而，她以前所面對的大事件，無外乎是求學、考公務員等人生抉擇罷了。

如今要面對生死別離，她感到自己幾乎就要崩潰了。

當白布緩緩揭開的瞬間，盡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曲知遙仍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望著眼前的姑姑，再回想起照片中的那個姑姑，她簡直無法相信這竟然是同一個人。

更難以接受的是，如此善良美好的一個人，竟會以這般凄慘的方式離開人世。曾經，她總是懷揣著希望，想著等將來生活條件改善后，能否為姑姑尋找一位醫術高明的醫生，說不定就能將她的疾病治愈。

這樣一來，也算是報答了姑姑小時候對自己的養育之恩。

看來，姑姑并沒有等到這一天。

世事無常。

之前一直和曲知遙溝通的陳醫生見這個小姑娘如此鎮定，也是刮目相看。

“小曲啊，發生這樣的事，我們真的很無奈，但這確實不是我們所愿。按照醫院規定，我們絕不會在病人睡覺時將其捆綁起來，尤其是你姑姑近期狀況一直良好，也沒有表現出狂躁情緒。不過，我們已經把所有鋒利的器具都收起來了，這一點你可以通過病房的監控看得到。然而，你姑姑卻選擇用睡褲在衛生間里上吊自殺。衛生間內我們并沒有安裝監控，而且里面根本沒有任何危險物品，連高處能夠系繩子的地方都沒有。你姑姑這么做，顯然是竭盡全力地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她把睡褲纏繞在馬桶底部，當我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倒在地上了……”

曲知遙顫抖地問：“陳大夫，你之前不是說姑姑根本沒有意識，連饑飽都不知道，那哪里來的這么強烈的意識要想著自縊的？”

“精神疾病本就是有很多不確定性。我反復看過你姑姑臨走之前在病房的監控。我觀察她的神態和平時不太一樣，眼神不再那么空洞，倒是很像是個正常人的樣子。我有些懷疑，這一階段，她的意識已逐步清醒。”

“大夫，你是說我姑姑的病好了？”

“好了倒是沒有，只能揣測在某一個時刻是有正常人的意識的。我觀察她在走進洗手間的時候，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并反復拽著有些褶皺的睡衣。她應該是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希望能讓自己最后的形象看起來更好一些。”

“大夫，既然姑姑神志是清醒的，為何還要想不開啊！”曲知遙聽后，更為震撼。

“小曲，正是因為她是清醒的，看著自己糟糕的狀態，又知道自己呆在什么樣的地方，這才會想不開的，若是她還是在懵懵懂懂中，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會有這個意識呢？所以說，人有時候的糊涂不是壞事，清醒過來反而是個災難。”

曲知遙心道，姑姑在去世之前，一定很是痛苦，她是個要強的人，又最愛漂亮，看著自己已經變成這副樣子，應該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她還會想起什么，會想起何東升么？她一定很后悔當時的選擇。這樣的代價是任是誰也付不起的。曲知遙很想哭，她聽到姑姑去世的消息很是傷感，可更為傷感的是，姑姑臨走之前居然有可能是清醒的。

她的心上就像是有個鈍鈍的刀被劃了一下又一下。

她甚至有些自責，這些日子，她為著苑明皙分神太多。

沒我經常來看看姑姑。

也許，若是在姑姑清醒的時候，她恰巧能過來看她，她會告訴姑姑自己長大了，工作了，還有些副業的收入。

她會告訴姑姑，前路并不可怕，直面人生也并不可怕。

也許，姑姑就不會選擇走這條路徑。

人可能在一剎那之間萬念俱灰，也可能在一剎那之間燃起希望。

可總歸是要活著呀……

就在這個時候，就在她強忍著大哭的時候，消失了幾天的苑明皙的電話終于打了進來。

他沒有任何關心，也沒有聽出曲知遙聲音的異樣，很直接地問：“你姑姑曲梅的事情，你為什么從來沒和我說過，你不知道，爺爺說起來的時候，我是多么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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