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回來了
陸思妤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她躺在一具精致的冰棺里,雙手重疊放在腹部,模樣還和生前一樣昳麗。
顧晏每天都來看她。
他身著黃色龍袍,跪伏在棺前,跟她談著近況,也不管她已經聽不見了。
“阿妤,我替你報仇了。”
“定遠侯府的冤屈已經洗清,你可以放心了。”
“阿妤,今天我立你為后了。大臣們都反對,可是我喜歡你啊,只想讓你當我的妻子。你會生氣嗎?你最討厭我了,若是知道死后還要與我合葬一墓,肯定會生氣的吧。”
“生氣也沒用。活著的時候沒能與你同衾,死后還不允許我和你同穴嗎?”
“王府后院的柿子樹結果了,再過幾個月就能熟透,你以前總愛爬上圍墻偷摘我家的果,被我抓個正著還不承認……”
“阿妤,我好想你。”
有時顧晏什么也沒說,只是一遍又一遍撫摸她冰冷僵硬的臉,眼淚不小心落到她身上,趕緊手忙腳亂地去擦……
他是那樣悲傷,那樣痛苦。
陸思妤好想醒過來,告訴顧晏放下吧,別在死人身上浪費時間,他值得最好的,他應該擁有幸福。
可是她不能。
她的魂魄被困在冰棺里,親眼看著顧晏一天比一天頹廢,一天勝一天消沉。
直到有一日,醉酒的顧晏跌跌撞撞地闖進墓室,手里拿著把鋒利的寶劍。
“阿妤,我來陪你了。”
他笑著,把劍刺入胸膛,一寸寸推進,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不要!
陸思妤拼命吶喊,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殘留的微弱意識仿佛隨著顧晏的死亡宣告終結,撕扯著從身體剝離。
向上、向上、向上。
然后急劇下降,落在似云朵般柔軟的物什上。
最先產生的感覺是疼。
全身骨頭像被車輪碾過一樣,酸疼難忍。
“醒啦!醒啦!快去告訴夫人,小姐醒啦!”
這聲音……是阿念?
入目是輕粉色的帳幔,空氣中飄散著她最喜歡的白芷香。
陸思妤茫然地注視著床頂,不理解現在是個什么狀況。
“小姐,您感覺如何?頭可還疼?”
陸思妤努力撐起上半身,阿念見狀趕緊上前扶她。
“阿念……這是在哪……我不是死了嗎?”
“呸呸呸!小姐福大命大,從閣樓上摔下來磕破了腦袋,但府醫說靜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性命并無大礙。”
阿念這么說,陸思妤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胳膊手腕都纏滿了繃帶,后腦勺傳來一陣刺痛,她伸手去碰——
“嘶——”
“別碰別碰!”阿念拉下她的手,“傷口剛結痂……哎呀!又裂開了!”
阿念急急忙忙地幫她重新上藥換繃帶,陸思妤任她擺弄,目光環視著室內的布景——
寬敞的房間用屏風分隔成兩半,左邊是寢室,右邊是起居室。
床鋪斜對角是紅木梳妝臺,上頭擺著面價值非凡的菱花銅鏡,從陸思妤的角度剛好能看見反射出來的自己的臉,那是張略帶點嬰兒肥的少女的臉。
這分明是她的閨房。
難道說……
她猛地抓住阿念的手:“阿念,現在是哪一年?”
“哪、哪一年……嘉寧二十七年啊,小姐你怎么了,別嚇我呀……”
嘉寧二十七年。
陸思妤默默計算著。
太子顧恒還沒登基,她十五歲,顧晏十八歲。
她回來了。
回到了出嫁前,回到了定遠侯府還沒滅亡的時候。
這個認知讓她激動不已,正欲問得詳細些,門口突然響起一道溫柔的女聲。
“阿妤醒了?”
陸思妤怔怔地看著逐漸走近的婦人,眼圈慢慢紅了。
“阿娘……”
“昏迷這么久,總算醒了。”
許氏坐在床緣,撫上女兒毫無血色的臉蛋:“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可把我嚇壞了。”
“對不起,阿娘,對不起。”
陸思妤撲進許氏的懷里,嗅著母親身上淡淡的芳香,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這是怎么啦?”
許氏驚訝地望向阿念,后者也同樣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的頭,意思是陸思妤或許是腦袋出了問題。
“阿娘,我做了個噩夢,很可怕很可怕的噩夢。”
陸思妤把臉埋在許氏的胸口,一邊抽泣一邊說:“夢里你、爹爹、哥哥和陸思齊都離開我了,定遠侯府也沒了……”
許氏知道她是魘著了,愛憐地輕拍她的背:“乖囡囡,別怕,夢都是反的,阿娘不是在這嘛,侯府也好好的呢。”
囡囡是她的乳名,長大以后母親已經很少這么叫她了,大概是看她哭得實在傷心,所以像幼時哄她那樣,輕聲細語地說“囡囡乖”“囡囡別怕,阿娘在。”
“對,夢都是反的。”
陸思妤吸了吸鼻子,揚起臉。
她回來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上天既然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就必須保護好家人,不讓定遠侯府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爹爹他們呢?”
醒來這么久都沒看到父兄,陸思妤頓時不安起來。
“你忘啦?西南流寇入境,你爹他們奉命去圍剿,現在正在回京的路上。”
許氏刮了刮女兒的鼻子:“接到你墜樓的消息,他們擔心壞了,原本一個月的路程硬生生縮短成半月,約摸還有五、六天就能抵達盛京了。”
“這樣啊……”
陸思妤松了口氣。
她想起來了,十五歲那年她追著蘇言卿去參加詩會,不慎從閣樓墜下。同年秋天,父親和兄長們南下除寇大獲全勝,聽說她受傷,一路上快馬加鞭,趕在年關前回來了。
如今是嘉寧二十七年,不是榮徽三年,所有人都還活著。
看著母親滿臉擔心,又想起此刻正匆匆趕路的父兄,愧疚感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頭。
家人們對她這么好,前世的自己對他們的勸說充耳不聞,因為蘇言卿和他們離了心——
真真是混賬到了極點。
她暗暗唾棄自己。
許氏見她突然沉默不語,以為她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說話了?是不是頭還疼?”
疼的。
但遠不如前世臨死前疼。
陸思妤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許氏嘆了口氣:“阿妤,娘知道你喜歡蘇言卿,如今婚事也定下了,你要追著他、讓他喜歡你,娘不反對。娘只要求你多愛惜自己一點,像這次從閣樓掉下來,得虧沒有好歹,若你有個萬一,娘也不活了……”
“我不喜歡他了。”
陸思妤打斷許氏。
“什么?!”
許氏和阿念面面相覷。
“阿娘,通過這次墜樓我想開了。”
陸思妤認真道:“強扭的瓜不甜,他既然不喜歡我,我又何必熱臉貼冷屁股?況且他那個人最是薄情,我昏迷期間,他可曾來探望過?”
“這……確實不曾。”
“所以啊——”陸思妤接著說,“我決定跟他退婚!”
此言既出,許氏又是一驚。
“退、退婚?阿妤,你可想清楚了?”
“當然。都不喜歡了,不趕緊甩開他,難道還留著過年?”
“……退婚不是小事,還是等你爹回來再商量。”
許氏并非是不贊同陸思妤退婚。
自己的女兒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過,退婚容易,但她就怕陸思妤是一時沖動,等真退婚了又后悔難過。
“好,那就等爹爹回來!”
陸思妤知道她非蘇言卿不可的形象深入人心,一時半會兒沒法讓母親相信,所以爽快地答應了。
“但這婚我是一定要退的。”
“好好好。”
許氏安撫道:“退婚的事先暫且緩一緩,你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了再說。”
語畢替陸思妤掖好被角,出門去吩咐小廚房準備滋補的藥膳了。
“小姐,您真不喜歡蘇公子啦?”
許氏走后,阿念斗膽問了抓心撓肺的問題。
“可是為什么呀?之前你還高高興興地繡著嫁衣呢,手指頭上的傷都沒好全……”
“沒有為什么啊。”
陸思妤口氣輕松:“蘇言卿并非良人,所以我不喜歡,也不想嫁了。”
阿念不明白,蘇言卿除了對自家小姐冷淡些,才學樣貌都沒得挑,就是家世和定遠侯府比略次了些。
但按照大眾的標準來看,蘇言卿怎么著都算是上乘的夫婿人選。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那便不嫁了!小姐值得最好的,沒了蘇言卿,還有大把大把的世家公子排著隊想娶您,一定能找到良人的!”
她的良人嗎……
陸思妤心弦微動,腦海中浮現的是顧晏的臉。
他的眼淚、他的哀求,還有他說——
阿妤,我喜歡你。
顧晏喜歡她,這是陸思妤想都沒想過的可能性。
即便是在夢中,她也不會夢到如此荒唐的事。
可是……如果在冰棺里看到的那些是真實發生過的話……
那顧晏是從何時,又是因為什么喜歡的她?為什么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呢?反而總是和她作對,常常讓她氣到跳腳。
該是怎樣的喜歡,才會不惜利劍穿心,隨她一起去了呢?
想什么來什么。
就在陸思妤滿腦子都是顧晏的事時,門外傳來騷動——
“王爺,您不能進去,我家小姐現在不宜見人……”
“有什么不能見的?難道是摔成豬頭了?那本王更要看看了。”
房門被人毫不客氣地推開,一身靛藍色蟒袍、束著高馬尾的少年兩腳開立,大喇喇地站在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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