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潘(5)
解昭低下頭,檢視著把自己牢牢捆在樹干上的繩索。
層層疊疊五花大綁,幾乎把他整個人跟院子里的樹融為一體,活像裹進月桂樹以逃脫太陽神追求的達芙涅。
遲衍起碼繞了十圈。
解昭扯著嘴角,面無表情:“謝謝。”
此刻距離午夜還剩不到半個小時,遲衍正用手把棉球團成團,準備塞進耳朵里,聞言笑了笑,說:“巧了,我也很好奇那到底會是個什么聲音,還得麻煩你明天早上給我描述描述。”
站在屋門口的三個人心情復雜,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這兩人瘋到一塊去了。
解昭和遲衍把實驗地點挪到了院子里,一個捆著一個守著,美其名曰不會影響到屋里三個人的睡眠,他們也就沒有理由再多加阻撓。
沈英嵐覺得自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畢竟良言難勸找死的鬼,得,讓他們自生自滅去拉倒。
她翻了個大白眼,手里用力把門一摔。
…
遲衍的本意是:盡可能保證解昭的安全,如果他真的發起瘋來,要死要活地往外跑,那就讓他必須得背著院子里的樹一起往外跑。
很明顯解昭沒有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本事。
因此,這個計劃絕對可以保證他就算發瘋,也只能原地干拔。
但是,在保證了安全的同時,就意味著徹底將他的自由空間全部封死。
沒過多久,解昭感覺手腳都有點麻木了,他費力地挪了挪被死死固定住的胳膊,試圖稍微扭動一下緊緊貼合在樹干上的脊背。
倚在院墻邊的遲衍見他有所動作,迅速站起身來,走上前幫忙調整了一下姿勢。他的耳朵已經堵上,所以兩個人干脆放棄了語言交流,解昭全程用眼神示意他:哪里需要挪動、需要往哪里挪動。
兩人正在挪來挪去,忽然間,一陣陰冷的夜風襲來,將枝頭樹葉吹得刷啦啦作響。
而在遙遠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不屬于夜晚的聲音,正隨著凜冽的風,由遠及近地傳來……
午夜終于降臨。
解昭的臉色驟變——
窸窸窣窣的風聲里,有人在唱歌。
遲衍向他投來質詢的目光,試圖從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但解昭完全沒有心思去回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來自遠方黑暗的歌聲所吸引。
那是一種是人而非人能發出的歌聲。
就好像,被暗夜束縛的精靈們在齊聲吟唱,向黑夜吐露秘而不宣的信仰……
空靈的歌聲散播四野,充滿引誘的力量,召喚著某些注定會被歌聲吸引的靈魂,放下一切,不顧□□的桎梏,竭力奔向遠方渺茫的黑暗……
解昭感到渾身的血液正在急速向頭頂奔涌,被束縛的四肢綿軟得好像失去了骨頭,麻木的痛感頃刻消失。
與此同時,他的大腦自行封閉,腦海中除了那攝人心魄的歌聲,再也接收不到任何器官發出的信號……
他就像失去了五感的將死之人,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沒有樹,沒有遲衍,沒有房屋,沒有村莊……
沒有他自己。
他身處一片混沌,那歌聲似乎賜予了他無窮的力量,無時無刻不在敦促著他快快動身奔赴前方,去尋找力量的來源……
歌聲越來越清晰,少年的聲音緩慢而悠長,空靈而絕望——
“啊,來自遠方的朋友……
我在這河邊沉睡已久……
原本只是普通的牧羊人,卻因歌喉被牧神垂青……
我蒙上眼睛,發誓永不偷看……
一夜一枚金幣,作為助羊群入眠的報酬……
可是,好奇心使我背棄誓言……
我將在此地長眠,接受我應得的懲罰……
我親愛的朋友,若你憐憫我的身世,同情我的遭遇……
我想拜托你……代替我,成為牧神的信徒……
跨過這條河,在枯死的柳樹下,以肉/體凡胎重新結誓……
我和我的羊群,等著你……
永遠……等你……”
解昭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早。
他睜開眼,面前擠著三張人臉:沈英嵐、周成蹊和張世嘉,都是一臉的如釋重負。
他發現自己躺在屋內的地面上,身上蓋了層薄薄的毯子,全身上下像是被重物碾壓過,又疼又麻。
解昭:“……什么情況?”
沈英嵐只差沖他的腦袋來上一腦瓜崩,慍聲道:“你還問?你發起瘋來罵天罵地,要不是有繩子捆著,恨不得把我們全殺了,你自己不記得?”
解昭:“不記得。”
他確實不記得自己發過瘋。
沈英嵐:“……”
周成蹊臉色蠟黃,勉強笑了一下,說:“沒事兒就好。你昨天晚上……不太正常,多虧了小遲幫忙,把你抬回來。”
他抬手指向三步開外的另一張地鋪,小遲同學剛好翻身坐起,揉著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含糊道:“醒了?”
解昭:“我昨晚很離譜?”
“也沒有特別離譜。”遲衍頂著兩個重得嚇死人的黑眼圈,隨手抓了抓橫七豎八的亂發,懶洋洋地說:“不過就是罵罵咧咧要我把繩子解開,被拒絕后順便問候了一遍我祖宗十八代,我把你嘴堵上,結果你掙扎得更厲害,繩子磨斷了四五根……前前后后,大概也就三四個小時吧。”
解昭斂眉垂目,心說那確實挺離譜。
遲衍正襟危坐,持續補刀:“于是我跟嵐姐一起把你手腳全綁了,用完了兩捆麻繩。”
解昭:……
難怪感覺從頭到腳都是麻的,合著是當了一夜垂死掙扎的木乃伊。
張世嘉擔驚受怕了一晚上,臉色有點難看:“所以鬧騰了大半夜,什么線索也沒發現?我早就說不要節外生枝不要多管閑事……”
“抱歉。”解昭撐著地面坐起來,“但并不是一無所獲。”
他將昨晚聽到的歌聲敘述了一遍,那些詞句就像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里,清晰到只要現在一閉上眼,腦中就會自動循環播放,就像考試開始前,一旦學校大喇叭循環播放幾遍《奔跑》,就會使羽泉組合在考生腦子里聲情并茂地演唱一整場考試的時間。
四個人聽他說完夜間所聞,面面相覷。
周成蹊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發表意見:“聽起來有點像中世紀時期,北歐風格的童謠……我也不確定啊,我是數學老師,不是教語文的,文科這方面了解很少。”
他在這隊人里年紀最大,膽子最小,之前某些慘痛的經歷使他將謹小慎微幾乎發揮到了極致,生怕行將踏錯。
張世嘉點點頭:“沒錯,中世紀山村是9號審判員的出題偏好。誒對了,你們還記不記得,剛進來的時候系統布置任務,給出了關于隱藏任務的提示?”
“‘去死亡之河的對岸,尋找那根會唱歌的骨頭’……”沈英嵐,“死亡之河應該就是漂著人頭的那條河,它的對岸不就是b4和b5交界線的那棵樹?”
周成蹊:“可是怎么渡河?這里又沒有船具。”
眾人沉默了。
誰都不愿意游泳渡河,畢竟那條河里剛剛漂過一顆人頭,失蹤的殘肢可能就悄然埋沒在水底的暗影里。況且,沒人知道那條河的底部,會不會有還有別的……某些奇怪的東西。
就像分割區域的水線里,那些會冷不丁抓住人類腳踝的,未知“生物”。
解昭沉默著站起身,撐著地面的手腕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他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沒有吭聲。
比起如何渡河,他更在意任務的后半段——“會唱歌的骨頭”。
如果說昨夜歌聲的主人正是失蹤多年杳無音信的奧菲斯,他的聲音還和十五六歲的少年一樣,而不是理論上四十歲的中年大叔。
說明他根本沒有長大。
又或者,他死在了十五六歲的年紀:
長眠地下,無法生長。
這就是他背棄了某項與“不能睜眼”相關的誓言,受到的懲罰嗎?
村長帕里斯說,奧菲斯失蹤后,在所有村民做的那個相同的噩夢里,有個羊首人身、身高數米的怪物。
怪物站在月光下,被無數癲狂的羊群環繞,祂眨了眨細瞳綠眼,吹響了手中的長笛。
奧菲斯的歌聲隨之響起。
那么,昨夜在漆黑的曠野中發出絕望哀鳴的,到底是奧菲斯本人,還是怪物手中的笛?
如果說那怪物就是任務所指的“潘”,那祂到底是令奧菲斯心存愧疚的牧神,還是村民們談之色變的惡魔?
或許兩者皆是。
“跨過這條河,在枯死的柳樹下,以肉/體凡胎重新結誓……我和我的羊群,永遠等你……”
幾乎是一瞬間,解昭做出了某個決定。
但現在不打算說,因為他知道,一旦說出口,憤怒的張世嘉可能會立刻跟他大吵一架。
而他懶得與蠢人爭吵。
篤篤篤,有人敲門。
傳來送飯男孩的聲音:“起來吃早飯了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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