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你拿走吧，不過，你能幫我和父母說一句，對不起嘛？”

        “我并不是個稱職的兒子，如果可以，我想告訴母親，我真的很愛她。”

        ……

        濃厚的夜色里，喘息聲被不斷放大，直到黑暗中的人驚醒坐起，才重歸于平靜。

        大妖怪惡羅王，或許現在該稱之為毛利霧仁。

        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里，他神情不太好，沉默的坐在那里，死死攥住手里的被褥。

        令人窒息的黑暗，是數百年來，他靈魂中唯一的色彩。

        孤獨，無助。

        哪怕借助這具人類重新沐浴在陽光下，過往的黑暗也沒有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

        “咳咳咳”

        血的味道在嘴中蔓延，這是借尸還魂的代價。

        屋外傳來動靜，“霧仁，又不舒服嗎？”

        是毛利霧仁的母親。

        到現在，他依舊沒能習慣應對這位疼愛孩子的母親，“沒什么，您該去睡了。”

        “可是……”

        “您真的該去睡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

        屋外的人有短暫的沉默。

        最后她終還是選擇了妥協，輕叩兩下門扉，“如果不舒服，你就喊我，我一直在。”

        毛利霧仁應了一聲。

        一串細細的腳步聲漸遠，又碎又輕，似是生怕打擾到屋內的人休息。

        黑暗中，又是孤單的一個人。

        毛利霧仁抬手打了個響指，菊一、紋次郎兩只式神從不知名的角落里鉆出來，湊到他身邊。

        “霧仁大人，您不舒服嗎！”

        “霧仁大人……”

        他勾勾嘴角，伸手敲在菊一的腦袋上，看著對方捂著腦袋在狹窄的房間里痛呼。

        因為畏懼了孤獨，所以他創造了這兩只式神給予他渴望的陪伴。

        是熱鬧的感覺。

        ……

        隔天一早，毛利霧仁出房間的時候毛利亞子已經在飯桌上等著他了。

        她的眼里有關切，流露著濃濃的真情，卻不是對著他，應該說，不是對著現在的他。

        在他看來，毛利亞子展現出來的疼愛完全是因為這副身體是她的兒子。

        毛利霧仁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用那雙淬了冰的眼睛回應著毛利亞子。

        對上這樣的目光，她依舊展露出最溫柔的笑容，那雙緊張的不知道該放在哪里的手卻出賣了她全部的心情。

        “霧仁，起來了。”

        “嗯。”

        毛利霧仁沉默的看著毛利亞子遞給他那碗熱湯。

        “喝些湯，暖和一下身子。”

        “嗯。”

        他接過湯，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母親亞子溫熱的手背，有片刻的出神。

        透著生命活力的溫暖。

        他眼神一黯，喉間涌上一股腥甜。

        伸手捂住嘴，他拍開了亞子伸過來的手，踉蹌著起身跑回房間。

        房間里還在嬉笑打鬧的兩只式神見狀，正襟危坐，看著毛利霧仁扒著垃圾桶猛吐幾口血。

        菊一不安的詢問，“霧仁大人，你還好嗎？”

        冷冷的視線掃過來，他瞬間噤聲。

        毛利霧仁抽了幾張紙巾擦拭嘴角，蓋住垃圾桶內的血，走到衣架旁拽過自己黑色的外套穿好，示意兩只式神跟上。

        靈魂和身體的不契合，讓他不得不依靠外界的精氣維持這具殘破的身體。

        門被打開，屋外是亞子不安踱步的場景。

        看到他出來，她上前牽起他的手，“霧仁，我已經叫人把飯菜撤下去了，你想吃什么，我讓他們重新做。”

        “不必了。”

        他將她的手移開，自顧自往外走。

        “霧仁！”亞子在身后喊他。

        他駐足，卻沒有轉身的意思。

        “路上小心。”

        “……”

        目送毛利霧仁走遠，亞子的肩膀垮下來，邁著沉重的步子到飯桌前坐下。

        有仆人看不過去，開口寬慰。“夫人，少爺他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我知道，所以才更加不放心他，你下去吧，我自己待一會兒。”

        亞子擺擺手，斂眉闔眼，等待著……

        毛利霧仁離開鐮倉花道毛利府，目標明確，他需要找到足夠的精氣。

        最好是神明的。

        那些偽善的家伙的精氣對現在的他而言，是最好的選擇，更是吊命神器。

        只是，他目前能接觸到的神明也就只有土地神——奈奈生一位。

        那是位人神，沒有那么可以媲美妖怪的長久壽命，更沒有太過強大的神力，是最容易得手的對象。

        初見時，他就恨不能直接把人的精氣占為己有，卻被對方的神使——巴衛阻止。

        巴衛啊……是那個數百年前和自己一起游戲人間的狐妖，也是親手將他推到這種境況的罪魁禍首。

        時隔數百年的再次相遇。

        這場相遇里，沒有親切友好的問候，有的只是劍拔弩張。

        只是，巴衛那個家伙，已經自甘墮落成為了人神的神使，還真是讓他意外。

        明明最開始他和他都是一樣的啊

        一樣的厭惡人類……

        毛利霧仁壓下喉間的腥甜，眼下的身體狀況真的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要得到奈奈生的精氣。

        “能不能找到奈奈生”毛利霧仁問道。

        紋次郎點頭，“應該在御影神社附近。”

        “這種事情我還用你們來告訴我，還不去把人引出來。”

        紋次郎和菊一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為難。

        “霧仁大人，巴衛他……”

        毛利霧仁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在菊一身上，“費什么話，還不去！”

        兩只式神跑遠，毛利霧仁渾身脫力，剛剛那一腳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顫抖著身體，一點點往前移動。

        兩條腿哆里哆嗦的，根本站不穩。

        誰又能想到，曾經的狂傲殘忍的大妖怪惡羅王，竟然淪落成了現在的病秧子毛利霧仁。

        他兩眼發黑，耳朵里嗡地一聲，跟著雙腿一軟，跌倒在地面。

        意識徹底潰散前，他似乎又看到了曾經在人妖神三界不斷掀起血雨腥風的自己。

        真諷刺啊，他想。

        ……

        紗崎拎著手里的手提袋往回走。

        腳下被什么絆了一下，身體不受控制地朝著地面倒去，她下意識護住手提袋里的蔬果。

        要知道手里這點東西花的可都是她的辛苦錢。

        細嫩的手背狠狠擦在地上，留下不長不短地血痕。

        “嘶！”

        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恐怕再沒有她這么憋屈的神了，成神以后還在為了生計而奔波。

        誰叫她穿錯了世界呢！

        一個希臘神話里的生命女神穿到了一個不知名世界，總不可能和這里的神明搶飯碗！

        紗崎嘆了口氣，認命的爬起來，單手拎著手提袋，輕輕在受傷的手背上呼了一口氣，滲血的傷口恢復如初。

        她扭過頭，準備檢查一下是什么絆倒的自己。

        只能看到橫在路邊的半條腿。

        她蹙眉，以為是什么人的惡作劇，并不在意。

        準備離開時，卻感受到了生命的無助。

        紗崎本想著裝作不知道，可那無助的氣息壓得她心里發堵。

        生命之神最是珍重生命。

        長久以來接受的教育和內心的掙扎交織在一起，她將人拖拽到草叢里。

        這人看上去瘦瘦弱弱的，體重倒是一點也不含糊。

        她伸手戳戳這個面色蒼白的男人。

        沒有反應。

        人中處還可以感受到微弱的鼻息。

        “這不是還沒死嗎”

        細白的手指抬起，點在男人的眉心，一縷生命之力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他的身體。

        男人的呼吸變得平緩，雖然面色還蒼白著，不過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紗崎起身，拎起手提袋準備離開。

        恰在她轉身的瞬間，地上的毛利霧仁驀得睜開眼。

        精氣！是精氣！

        紗崎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身后的男人撲倒在地上，她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趁她怔愣著忘記掙扎的時候，他抓著她的手摁到頭頂，迅疾地吻上她的雙唇，貪婪的吸吮著。

        反應過來的紗崎試圖掙扎，卻被對方死死壓制著。

        唇上傳來刺痛感，血的味道在兩個人的口腔里蔓延。

        她血的氣息似乎刺激到他，使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越發不受控制。

        他……在吸食她的生命之力。

        紗崎胸腔里是滿滿的羞惱，她好歹也是個希臘神，沒有攻擊力就可以這么被人欺負嗎！

        徹底淪陷在這磅礴的生命之力中的毛利霧仁后頸一痛，他似是定定看了紗崎一眼，劇痛再次從后頸傳來，他徹底趴在她身上沒了動作。

        推開人，紗崎扔了手里的石頭，抬手使勁兒擦著嘴角。

        怎么這樣！怎么可以這么欺負人！

        視線落在散落一地的蔬果上，她抬手撿起一個西紅柿就要糊到毛利霧仁的臉上。

        手臂高高抬起，最終還是垂落到身側。

        她是神明，神明要愛眾人，不能隨意對人動手的。

        腳邊凹凸不平的石頭上，還沾著對方的血跡，紗崎當然知道他傷得不輕，但是有她的生命之力在，他不會有什么生命危險。

        最多就是疼些罷了。

        她轉身，沉默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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