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家子(二)
聽說陸少禹拖著半條命出了門,陸懷康暴跳如雷。
這個不成器的,現在非要和繡衣直指扯上關系,是想害死他嗎?
想要罵人,人還沒回來,就忍不住遷怒了曾氏。
“都怪你把他給寵壞了。”
曾氏拿著帕子抹了抹根本沒有眼淚的眼角,委屈巴巴。
陸懷康一噎,他也明白,后娘本就不好當,打不得罵不得,想想曾氏對陸少禹好得確實沒話說,比對自己的兩個孩子還要上心,他忍不住長吁一口氣。
就在陸懷康愁眉不展的時候,曾治突然派人來叫他。
聽到曾治的吩咐,原本就心緒不寧的陸懷康冷汗連連,他“哐當”一聲跪在曾治面前。
“岳父大人明鑒,我對曾家絕無二心。”
曾治冷著臉,當初家中庶女看上了這個鰥夫,他也無所謂,不過是個庶女而已。
陸懷康這些年的用處并不大,尤其是近幾年,讓他辦的事情沒一樣能做成的。要不是念在他忠心耿耿,曾治都不會多看這個女婿兩眼。
今日他原本是要羞辱祝業安的,卻不想反而被將了一軍,不讓祝業安吃點苦頭難泄他心頭之恨。
曾治冷冷道:“我知道你沒有二心,讓你同意少禹的婚事,并不是在懷疑你什么,只是這樁婚事也不錯,而且若是結了親,有些事情也好處理。”
陸懷康仔細咂摸著曾治話里的意思,看他確實沒有怪罪自己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連連保證:“岳父放心,小婿定然將這件事情辦好。”
曾治實在不是很能放下心來,這幾年交代陸懷康做的事,他總是這樣保證,但總是失敗。但這件事只能他去辦,曾治只好再三叮囑道:“此事不容有誤。”
回府以后,陸懷康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讓曾氏準備聘禮,他要去替兒子提親。
曾氏愣住。
提親?聘禮?
“少禹的婚事馬虎不得,這聘禮準備起來自然要隆重,老爺且等一等。”曾氏吞吞吐吐地說道。
陸懷康皺眉,自前面幾樁差事出了差錯后,曾治已經好久沒有交辦過差事了,好不容易吩咐他辦一件事,怎么能夠等。
“之前李氏留下了不少東西,你歸置歸置,用那些就行,有什么好等的。”
曾氏一臉為難,“姐姐留下的那些東西,全都讓少禹……用完了。”
陸懷康不可置信:“這才幾年光景,那么一大筆錢,他就全給我揮霍光了?”
曾氏點點頭,陸懷康氣得跌坐在椅子上。
當年李氏亡故之后,在陸少禹外祖父的要求下,李氏的嫁妝全給了陸少禹,陸懷康也不在意,就答應了。
李家富甲一方,李氏的嫁妝甚至比曾氏這個郡守之女都要多。陸懷康沒打算用,但是不代表可以讓兒子揮霍光。
這個敗家子!
陸少禹小時候還很喜歡讀書,立志要考狀元,陸老爺子也總是夸獎他。可是接來南康之后,卻越來越不成器,后來竟然偷偷摸摸地跑去經商。可是做了商人也不像個樣子,干什么賠什么,白白淪為眾人的笑柄。
陸懷康苦著一張臉想了許久,咬牙道:“聘禮的錢從公中走,另外你先去找個媒人跟顧南風把親事定下來。”
曾氏瞠目結舌,看著陸懷康勢在必行的樣子,她也不好說什么掃興的話,只能答應了。
陸少禹被祝業安一句話點醒,整個人都是羞愧不安的。
他要娶顧南風這件事情,確實沒有那么簡單。
他幼年承蒙祖父教誨,課業還算出色,初到南康,就得了父親的歡心,卻礙了繼母的眼。
曾氏明面上想方設法地為他延請名師,對方還是一個很有名氣的老先生,所以曾氏的做法沒有讓任何人產生懷疑。但是陸少禹從拜那位老先生為師之后,人生就全部顛覆了。
少年的他以為讀書人都是品行高潔之人,卻不懂得有錢能使鬼推磨,千金之下,品行值不了什么。
那幾年,無論是他讀書、說話還是做事,那位老先生總會滿臉痛惜地嫌棄,他聽到最多的話,就是“你不行”。
很快,在心懷叵測的繼母引導之下,他父親也以為他不行,甚至以為他初到南康的精彩表現,是背后有人幫忙舞弊。
老師認為他不行,父親認為他不行,繼母雖然對他噓寒問暖,但是言語之間全是勸他量力而為,不要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久而久之,他也開始懷疑,當年他所謂的出色,是不是只是祖父對他過于偏愛的緣故。
后來他“機緣巧合”地交好了幾位南康有名的紈绔,跟著他們縱情享樂,就更加不愿意讀書。氣得父親打了他好幾次,大概是看出來他確實不是讀書的料,就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
原本他有母親留下的大筆嫁妝,即便一事無成,這一輩子也能過得安逸。
但是到這個時候,繼母仍然不肯放過他。她勸說自己,要做出點成績給父親看,假裝無意地說起他外祖家就是商人,他肯定有天分在,若是經商一定能成功,到時候也能讓父親另眼相看。
一直生活在被否定環境中的陸少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別人的肯定了。
于是,他意氣風發地拿著母親留下的錢財,做了商人,這也徹底斷了他科考的路。
本朝律法規定,商人不得參加科舉。
但那個時候,他以為自己讀書不成,原本也就沒有參加科舉的打算。
士農工商,他搖身一變成為最底層的商人,氣得陸懷康差點吐血,也讓父子關系急劇惡化。
陸少禹迫不及待地想要獲得成功,但是偏偏運氣不好,做什么賠什么。最后將母親的嫁妝賠了一大半出去,自己也成了南康城中有名的敗家子。
他才終于承認自己確實無能,心灰意冷,想要就此蹉跎一生。
若不是舅舅從他經手的事情中看出不妥,恐怕他的一生就真的如了曾氏的心意,成為一個廢人。
外祖一家世代經商,舅舅自小就在各個商鋪中轉悠,他見過的比旁人一輩子聽過的都多。
他作為一個商人的能耐和人脈,遠不是曾氏這樣的婦人可以比的。曾氏的手段根本經不起舅舅的查證,陸少禹這才知道,自己一事無成的緣故,竟然是曾氏有意為之。
舅舅仔細聽了他到南康之后發生的所有事情,左思右想之后,帶著他找到了當年教過他的那位老先生,一番威逼利誘下,當年為黃金折過一次腰的人再次折了腰,將曾氏要他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說了。
陸少禹雖然知道了真相,但他一時半會也無法從多年的自我懷疑中重拾信心,他現在連拿起書的勇氣都不大有。十多年的時間白白被浪費不說,他還蠢得落入了商籍。
他想過對父親揭發曾氏的行為,卻被舅舅勸阻了。陸懷康現在的仕途和曾家綁在一起,他絕不可能發難曾氏。
痛定思痛的陸少禹一邊沉下心來跟著舅舅學做生意,一邊繼續做出無所事事的樣子敷衍曾氏。
他的婚事也就這樣耽誤下來,南康城中沒有人愿意將自家女兒嫁給一個敗家子。而曾氏為他相看的那些人,不是刁蠻任性,就是懦弱無能。他打心底里不愿意被曾治繼續操控,所以一直找各種理由推拒著。
但是眼看著他的弟弟要說親了,他這個哥哥的親事要是還沒定下來的話,肯定會招來別人閑話。曾氏賢良的名聲在外,怎么會授人以柄,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就是這個時候,他遇見了顧南風。
他與顧南風青梅竹馬,當年祖父還想著能玉成好事,只是可惜祖父去得太早。后來他一事無成,自然不敢肖想。
當年驚聞顧南風病逝的消息,還傷心了許久。后來得知其中曲折,更是為顧南風的遭遇扼腕嘆息。
她再次出現,陸少禹是真的心動。如果顧南風能成為自己的妻子,他一定會好好待她,而且以顧南風的才智,絕對不會被曾氏哄騙了過去,他也能有個實力強勁的幫手。
幾方考慮之下,便有了后面的舉動。雖然動機不純,但他想娶顧南風的心是真的,想對她好的心的也是真的。
只是今日祝業安的一番話,卻讓陸少禹幡然醒悟:他太自私了。
事到如今,他不該再罔顧別人的意愿一意孤行。顧南風還愿意把自己當成朋友,已然彌足珍貴,他不該浪費這份心意。
陸少禹本就帶著傷,心里又想著事,還沒回到陸家,就在轎子里昏睡過去。
等他清醒過來,已經是晚上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替顧南風解決麻煩,隨便梳洗收拾了下,就去了父親書房。
陸少禹向父親稟明了自己決定,既然顧南風不愿,他也不想強求。卻被父親告知,必須要娶顧南風。
“為什么?”
陸懷康當然不會說這是曾治的命令,只能滿口胡謅:“你母親勸過我了,那位顧姑娘人品性情都不錯,確實是良配,既然你喜歡,為父當然要成全你。”
對于父親的反常,陸少禹隱隱不安。回到自己院中,急忙派小廝去打聽了一番,才知道今日下午陸懷康去見過曾治。
曾治這個人心眼極小,祝業安的舉動幾乎算是打了曾治的臉,肯定會讓他心生怨恨的。
可曾治為什么非要讓自己娶顧南風呢,他到底想做什么?
輾轉反側一整夜,陸少禹也沒有想明白,卻驚聞曾氏已經開始著手準備聘禮。
他躊躇片刻后,沒敢再耽誤,又拖著半殘的身子去見了顧南風。
陸少禹將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跟顧南風說了,最后羞愧得連頭都不敢抬。
“都怪我不好,我只想到了自己,卻把你拉進了這個漩渦之中,曾治他……他睚眥必報,這樣做肯定沒安好心,我會盡量說服父親的,但是我父親有些……有些偏執,將來若是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顧南風心中五味雜陳,少焉,她粲然一笑,梨渦輕淺,眼角眉梢一片舒展明媚,本就秀麗的一張臉更加奪目。
這讓路過的祝業安停駐不前。相識幾個月以來,第一次看到顧南風露出這樣真誠不設防的笑容,心里泛起一絲不明所以的酸澀,他沒太懂這種異樣的情緒緣何而來,只是單純看著坐在顧南風對面的陸少禹十分不順眼。
顧南風是真的高興,還好,她的朋友沒有讓她失望,還是如過去一般有顆赤子之心。
“這件事情沒有你想得那么簡單,具體我不方便說什么。不過你不用擔心,曾治那里我自有打算。倒是你,傷還沒養好,就不要出門了。”
陸少禹今日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會失去這個朋友,沒想到顧南風不僅沒責怪他用心不純,還在擔心他的傷勢,這讓他羞憤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對不住。”
顧南風越大度,就顯得陸少禹之前的行徑越卑劣。
顧南風搖搖頭,直接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你有沒有想過徹底擺脫曾氏?”
陸少禹瘋狂點頭,他當然想,但是卻做不到。他期盼地看著顧南風,等她給自己指一條明路,就像小時候那樣,他闖了禍,不知道怎么解決的時候,顧南風都會幫忙出謀劃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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