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陳夫人到底沒同意撤案。
行刑那天,景郅沒去看。對于妻主,他的善心也就這么多了;對于懷瑾,她的夫郎自然會好好打點照看,自己沒有身份立場去陪伴關心。萬一失態,更是給趙家招惹口舌是非。加上他鎖骨的傷口仍是非常不適,索性便呆在屋里,靜靜陪著哥哥。
“你不去也好。當眾被褪了褲子打,她想必也不想你看見,不然女人的自尊心怎么過得去呢?尤其是她現在把自己放在你的保護者的位置上。”景柯開口說出了他的心事。
“嗯!
安靜的午后,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李言玉耷拉著腦袋,一瘸一拐挪了進來。也許是因為她沒有錢去賄賂衙役,所以被打得格外重吧。光是籌措付給陳興業的賠償款就已經耗盡了家底,書房看著都被搬空了,她最心愛的那個木雕都不見了。
透過窗紙的破洞,景郅瞧見她大腿根滲著血,額頭和脖頸一直在淌汗,嘴唇蒼白沒有血色。小小的院落,她足足走了半盞茶的時間。
景郅只是在自己屋里冷眼看著,沒有出聲,李言玉也不曾往偏房張望,徑直回了自己的臥室,關上了房門,接著是重重倒在床上的聲音,再沒了聲響。
李言玉這個人很能忍,景郅是知道的。
鎖骨處的傷口使景郅無法隨意翻身,加上一直隱隱作疼,他夜里睡得很淺很不安穩。
后半夜,他隱隱約約聽見李言玉房里有動靜,直起身留神去聽,發覺她一直在低聲地□□著,間或瀉出一兩聲壓抑不住的啜泣。
疼死活該,我等著做個俏寡夫!景郅小聲咒罵。
但是凄楚的□□聲一直在他耳畔回響,攪得他心煩意亂。天氣開始熱起來,她身上的傷處不及時處理,必定要起炎癥發熱的,若無人照看,沒準真能高熱死掉。
我就是賤得慌。景郅罵了自己一聲。悄悄起身出去,燒了一鍋開水晾溫,端著水盆進了李言玉房間。
點燈一瞧,李言玉側趴在床上,果然已經起了熱癥,臉燒得通紅,已經昏迷,連景郅進來也不知道,只是在夢里一直叫痛。
景郅輕輕把李言玉翻過來,查看她的傷勢。褲子早就死死粘在傷口上,冒然揭開勢必會把傷勢加重。景郅拿溫開水浸濕了帕子,隔著褲子敷在她腿根,隔了一會兒,輕輕提了一下褲子,感覺粘得沒那么牢了,才剪掉大腿以下的布料,一點點去揭粘在腿上的部分。李言玉一哼哼他就停下來緩緩,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傷口完全露出來。取了懷瑾留給自己的藥粉,厚厚敷在她的傷患處,又拿干凈的布條包扎好。景郅直起身,感覺腰都快擰斷了。
抬手碰了碰李言玉的額頭和眼皮,發覺她燒得更厲害了,然后家里并沒有治熱癥的藥,只能拿涼水給她降溫了。
景郅去院里打了冰涼的井水,不斷地給她渾身擦拭著。病人雖然渾身滾燙,但是感覺上卻是很冷的,一直打嘚嗦。
“娘,冷。”李言玉囁喏著,不安地扭動。
“冷也忍著!本佰ず敛涣羟榈啬弥涿硗蟊炒曛。
李言玉牙齒直打架,“難受,娘,凍得骨頭都疼了,點把火吧,娘,我以后都聽話。“她在夢里乞求著,委屈地癟癟嘴,一串眼淚順著眼角打濕了枕頭!澳,娘,冷風鉆進骨頭縫了。。。。。。娘,我不冷了,你別哭了!彼@然陷了痛苦的回憶,在噩夢里拼命忍著不哭,但是壓制不住的抽泣,憋氣嗆到了,一陣咳嗽,手緊緊攥著景郅的衣角。
景郅終是軟了下來,拍了拍她,“睡吧,娘去砍柴,回來給你點火烤,睡吧,醒來就不疼了!
李言玉迷迷糊糊往景郅懷里鉆,景郅也沒推她,只管拿著冷毛巾往她身上擦拭著。連著換了幾盆冷水,她的溫度終于慢慢降了下來,睡得安穩了點兒。景郅給她換了件衣服,仍守在床前坐著。
臨近寅時,李言玉朦朦朧朧睜開眼,似夢非夢地叫了聲“娘?”
“嗯!本佰るS口應道。
“是你!崩钛杂竦穆曇羟逍蚜诉^來。
“好點兒了?”
“。。。。。。”
沉默了一會兒,李言玉輕輕笑了一聲,“你的心還是那么軟。”
“不然怎么被你欺負那么久!
“明明臉色總是兇巴巴的,心里卻是比誰都柔軟。”
“所以呢?”
“對不住呀,這么些年!崩钛杂竦穆曇魩е儆械臏厝。
“那你行行好,把我賣給趙懷瑾吧。狠狠宰她一筆,不好嗎?”景郅趁機勸誘道。
“不好!崩钛杂窆麛嗟鼗貜偷,干涸的喉嚨又癢又痛,一陣咳嗽。
“那就等你病死了,我再改嫁吧!本佰ぶ刂胤帕吮柙诖差^,關門走了。
李言玉一連躺了四五天。這期間,趙懷瑾一瘸一拐來了兩三趟,低聲下氣求她把景郅賣給自己,被李言玉拿銀子砸在臉上罵了出去,根本不愿交談。有一天,甚至文均也悄悄踏著暮色來了一趟,帶著補品,輕聲細語地問起李言玉的傷勢如何,然后又勸她好男孩兒多的是,不如舍了景郅吧。李言玉倒是沒罵文均,但也沒答應。
后來不見人來了,聽望秋姑娘講,這件事傳到趙老夫人耳朵里了,又打了懷瑾一頓,徹底踏實躺著了。
到了第七天,李言玉的傷好了大半,一能下床走動,她便離了家。一大早出去,到了晚間,拖了一堆木頭雜物進了書房,整夜地叮叮咣咣,不曉得在忙什么,燈火一夜沒滅。之后好幾天,除了吃飯上茅房,不見她出門。
景郅滿心為懷瑾憂慮,也無暇在意李言玉在折騰什么,只當看她不見。
這天夜里,景郅正在睡覺,隱約聽見有人輕手輕腳進了房間,警覺地去摸枕頭下的匕首,還沒碰到,就被壓住了手,“噓,是我!崩钛杂瘢俊俺鰜硪幌隆!
景郅穿了外衣,跟著她進了書房,發現她書桌上放著包袱。
“你要出遠門?”
“嗯?”
李言玉推了一把椅子出來,景郅這才發現,這個椅子和尋常椅子不同,帶著比馬車小一圈的輪子。
“你最近就是在忙這個?怎么這么古怪的椅子!本佰と滩蛔〈蛄康。
“給你哥哥的。”李言玉拉他坐下,推著椅背上的把手在書房轉了一圈,“這樣你就可以偶爾帶他出門走走了。”
景郅站起身,靠在書桌上,捏了捏脖子,不自在地夸贊道:“你還挺有想法,替我哥謝你了。”
“是趙懷瑾的想法,”李言玉笑了笑,“有一天我去買酒,路過我師傅家,看見她從里面失落地出來,身上掉下來這個!
“她肯定是想找我師傅做。師傅年輕的時候手藝一絕,只要有圖紙,沒什么做不出來的,”說到這兒,言玉臉色暗了暗,“可惜她喝太多酒了,我師姐去世以后。現在手抖得厲害,什么也做不成了。呼~有一天我的手也會抖吧,可能還沒到時候!
“。。。。。!
“趙懷瑾看起來真的挺在乎你的,連你哥哥她都愛屋及烏地考慮到了!
景郅歪著腦袋,不理解她為何突然贊起了趙懷瑾,明明前幾天還拿銀子砸人家。
“走吧,送我去趕渡船吧,我們一邊走一邊聊聊。”
景致不覺得他們還有什么可以聊的,但是看看眼前的椅子,“嗯”了一聲同意了。
已是寅時三刻,月亮慢慢沉了下去。
關了大門,兩人順著小道出鎮,萬物都在沉睡,只有警覺的看家犬偶爾吠叫幾聲,黑暗里叫人有幾分心慌。
說來可笑,成婚逾十年,兩人竟是第一次并肩走著,走這么久這么遠。漫長的漫步中,兩人默默不語,各自不著邊際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已是春末,夜里仍是涼意深重,言玉連打了幾個噴嚏,病了一場,似乎身體也弱了許多。景郅放下油燈,脫下外衣給她披上。
“身子剛好些,就趕著出門,有什么事兒這么急?”景郅打破了沉默。
“不算什么急事,”言玉笑笑,“一直都想這么做了,只是沒有勇氣。那個人死后,我一直挺怕水的!毖杂裢蝗恢鲃犹崞鹆藦那啊
“畫上那個人?”
“嗯。那人活著時比我熱烈,決心以死明志時也比我勇敢,留我茍活到現在。那人去世后,我一直不敢靠近水面。怕那人突然從水面出現,怪我為何久久不前去相見。我沒有跟著殉情,因為我不甘心,一輩子都被人踩在腳下,就那么無聲無息消失了,都沒人記得我!
“我這一生,常常覺得很不公平。還沒水缸高,爹娘就離開了。家里的地也被不知哪里來的遠親給賣掉了,只剩我和這個房子。我是討飯吃長大的,誰都可以欺負我,眼淚拌著餿飯吃。小點兒的時候,我常常在晚上整夜的哭,心里又酸又疼,我有時候會自虐似地打自己,身上疼了,心里就似乎松快點兒。后來大點兒,心也慢慢變的麻木且硬,就不再覺得那么疼了!
“我是十三歲時遇到那個人的,讓我的心重新柔軟溫暖的人。我們無話不談,每天都想見面,有說不完的話。那幾年真美好呀,可是。。。。。。也是,我這樣的人,誰會看得上呢,沒什么本事,性情也陰晴不定。那人為了我和家里鬧得不可開交,但是到底胳膊扭不過大腿,被家里關起來,不叫我們見面。后來,我為了叫愛人家里放心,就娶了你。我們終于又能偷偷見面了,可是到底還是在那個秋天出了事兒。。。。。!
“我以為我把一切都忘了,但是最近看著你和趙懷瑾,往事又都回來了,那人又開始出現在我的夢里了,所以我想是時候了。我不想再躲著了,那是世上唯一愛過我的人。水是活的,我順著水走,總能把這些年愛人經過的地方都游歷一遍,死了以后相見,也好有話可聊。”
“你要走多久,什么時候回家?”景郅問。
“我沒有家的,得有人掛念才有家呢。”言玉搖搖頭,凄涼地笑了一下。
天開始慢慢泛起亮光,兩人也走到了渡口,船還沒來,兩人沿著河岸慢慢踱著。
“我也挺怕水的!本佰ね蝗婚_口。
“是嗎?”言玉溫柔地看向他,“看來我們也是有些共同點的!
“你從來也沒問過我的事兒呀,也許我們的共同點多著呢,不過也不重要。”
“是呀,不重要了。只是有些遺憾,沒能和你好好相處,也許我本來也有享受家庭溫情的機會,就算我們不相愛。只是我自己丟了這個機會,也不會再有了!
景郅沒有答話。
“可是我也不會把你賣給趙懷瑾的!毖杂駬P起下巴。
“。。。。。!本佰o語。
“岸上的,是要乘船嗎?”一艘大船迎著朝陽駛來,船艙里的客人昏昏欲睡,船夫沖岸上喊道。
“哎!”言玉應了一聲,從景郅手里接過包袱。最后凝視了他兩秒,打開包袱取出兩三張字據,遞給景郅,“你識字的,對嗎?”
景郅疑惑地接過來,一張是李言玉摁過指印的和離書,一張是家里的房契,還有一張銀票。
“這是什么意思?”景郅眼睛不可置信地亮了亮。
“買來的夫郎,連下人也會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言玉拍拍他,“咱們帶著嫁妝,堂堂正正嫁過去,雖然她家里現在不同意,但趙懷瑾那個人犟,娶你進門是早晚的事兒!
“你把房子給我,你住哪里?還有你哪兒來的銀票?”景郅有些不知所措,這個傻孩子心又軟了。
“我多半不會回來了。爹娘喜歡文墨,收藏了幾幅字畫。我那遠方親戚不識貨,沒有賣掉。我一直收著,沒想到,還挺值錢!
“這怎么行?你那么苦的日子都沒賣,現在賣了干嘛?”景郅不安道。
“他們都在我的回憶里,不在這幾幅字畫上。再說我小時候也不知道字畫這么值錢呀,真是個傻孩子!
“喂!還走不走呀?”船上的人催道。
“我走了!毖杂衩嗣砩吓囊路,“你的衣服我留著了,做個念想吧。往后萬一想起我,把我當做你沒良心的長姐吧!
景郅跟在她身后,送她上了船。
“回去吧。”風吹散了言玉的頭發,她的發絲在陽光下微微泛紅。脾氣臭的人頭發大多都又粗又硬,景郅想,這是我們第二個共同點,忍不住笑了笑。
“你的家就在這個小鎮!本佰し鲋靥ь^望著她,“我發發慈悲,偶爾念念你。”
兩人相視一笑,在這個春末的早晨作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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