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陳潤生曾經說過，死了以后要葬在家后山，那是他祖祖輩輩安眠的地方。
　　葉珍替他擦洗了身體，換上了一套深紫色間墨黑色的壽衣，由推車送去火化。
　　一個一米六多的大人送進去，最后只剩下一盒小小的骨灰。葉珍抱著它，沉默不語。
　　“媽，我陪你回去一趟，把骨灰安置好吧。”葉鏡圓摟住葉珍的肩膀，聲音里夾雜著幾分疲憊。
　　“好。”景照臨將葉鏡圓和葉珍送回了家，雖然提議要接送二人回老家，但被葉鏡圓堅持著拒絕了。
　　二人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決定第二天就出發。
　　晚上，母女二人平躺在寢室的床上，從窗外斜看出去，可以看到一角深黑色的天空，上面偶爾有幾顆小小的星星。
　　“媽，你說，那些星星里，會有陳潤生嗎？”葉鏡圓盯著遠方的星星，不由自主地說道。
　　“會有的。”葉珍回答道。
　　對于葉鏡圓來說，葉聞風是個很遙遠的存在，她素未謀面的親生父親，僅用“抗洪英雄”四個字便可概括出來，而陳潤生……他的愛是復雜的，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卻還是撫養她長大成人，雖然做了很多錯事，卻也是因為心中執念。
　　愛與恨，似乎都成了一場空。
　　葉鏡圓問葉珍：“媽，你有愛過陳潤生嗎？”
　　葉珍良久無言，末了才回答道：“愛過。愛有很多種方式，對你父親葉聞風，是崇拜，因為他是救援隊的英雄，他勇敢、堅強，是依賴，他貼心，無微不至地照顧我。而對于陳潤生，雖然不夠純粹，但也稱得上是愛。我承認一開始確實是因為一個人日子過得太艱難了，有他幫襯會好很多，可是漸漸的，我和他之間也產生了很多快樂的回憶。即使后來他玩游戲、刷直播，干了很多不正經的事情，曾經的他依然在我腦海中。”
　　“感情的事情，說復雜也復雜。有時候連你自己也不了解你自己。可是啊，說純粹也純粹，遇到喜歡的人就一定要在一起。”葉珍繼續補充道，“你和景照臨，我看得出來，你們彼此喜歡，所以不要錯過。”
　　“知道了，媽。”葉鏡圓心里酸酸的，“你也要好好過。”
　　她知道葉珍現下心里也很脆弱。小的時候，她依偎在葉珍懷里，聽她講故事，現在，葉珍兩鬢已有白霜，再也沒有能量庇佑她了，葉鏡圓摟住葉珍：“沒事的。”
　　夏夜遲遲，偶有蟲鳴聲，不知何時，葉鏡圓睡著了。
　　第二天，葉鏡圓戴了一頂圓頂黑色直筒帽，黑色的口罩，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地防止被認出來，和葉珍上了返鄉的大巴。
　　大巴很是擁擠，車上擠滿了人，二人上車的時候，已沒有座位，葉珍小心翼翼地抱著骨灰盒，葉鏡圓拉著她，防止她跌倒，二人堅持了幾個小時，已是腰酸背痛。
　　好不容易下了車，活動了筋骨，這才有所緩解。
　　陳潤生的家鄉F城，葉鏡圓和葉珍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了。剛嫁給陳潤生的時候，葉珍帶著小小的葉鏡圓來過一次，當時這條公路還是土路，塵土飛揚，環境逼仄，經過幾年的發展建設，已經修上了水泥路，車道拓增，寬敞多了。
　　“以前你小的時候，我帶你來這兒，潤生媽直接把我們倆轟出來了，說是大拖油瓶帶小拖油瓶。”葉珍無奈地笑笑。
　　“然后我們就再也沒來過了。”葉鏡圓繼續說，“這里變化真大啊。”
　　二人穿過公路邊的小樹林，到達一座三樓水泥房，陳潤生的弟弟正在院子里除草。
　　“潤將。”葉珍喊道。
　　陳潤將用陌生的眼神掃視著葉珍。
　　“我是葉珍。”葉珍說道。
　　陳潤將眼睛微張，連忙將鋤頭放到一旁：“是你啊，好久沒來了，我都認不出來了。我哥他最近怎么樣了。”
　　葉珍下意識地抱緊了手里的骨灰盒，“他……他死了。”
　　“什么……”陳潤將顯然很是震驚，他看著葉珍手里抱著的盒子，霎時間明白了大半。
　　“這么久沒了消息……沒想到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我這次來，主要是來安置他，好讓他安心。”葉珍對陳潤將說。
　　陳潤將連忙撿起地上的水管，將滿是泥漬的手用水沖干凈，繼而說道：“我現在帶你們過去。”
　　穿過小院，是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兩旁滿是雜亂的樹木，枝椏不受拘束地生長著，穿過小路的時候一不小心便會被絆倒。
　　走了約莫十分鐘，一座小破廟出現在眼前。
　　陳潤將掏出懷里的鑰匙，將鐵門打開，一股濃厚的灰塵氣息撲面而來，葉珍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一面淺藍色的格柜，里面零零落落地放著幾個骨灰盒，這是陳家宗廟，供奉陳家祖祖輩輩的地方。
　　葉珍將骨灰盒擦干凈，放在其中一個格子里。
　　“鏡圓，來跪下。”葉鏡圓在破敗的蒲扇上跪下，久久凝視著陳潤生的骨灰盒，磕了三個頭，方才起身。
　　“我們走吧。”葉珍說道。葉鏡圓起身，隨她離開了。
　　“去家里坐坐吧。”陳潤將一邊將鐵門合上上了鎖，一邊對葉珍母女說。
　　“不了，鏡圓還得上班，我們是抽空趕過來的。”葉珍搪塞道。
　　可能在她內心，還是不愿意回到那個地方，曾經被陳潤生母親羞辱的地方，沒人替她說話。
　　“那好，有空再來玩啊。”陳潤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道。
　　告別陳潤將后，葉鏡圓和葉珍前往公交站等車。葉珍對葉鏡圓說：“我直接回C城了，你一個人回上海要小心。”
　　“媽，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不了，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沒事可做，我還是回去吧。”葉珍堅決說道。
　　見她如此堅決，葉鏡圓便也沒再阻攔。
　　坐在返程的大巴車上，葉鏡圓還十分恍惚，手機突然傳來一陣消息。
　　【怎么樣了，還順利嗎？】
　　是景照臨發的。
　　【一切順利，放心吧，我就要回去了。】
　　葉鏡圓把手機捂在胸口，幸好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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