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燭已經很久沒有夢見當初大學時候的事了，他本以為自己忘記了，可卻發現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的大學生活平淡而又無趣，學業繁重，債務厚重，生活的苦他在未成年時就早已嘗遍。

        在他讀研的第二年，黯淡的生活抹上了別樣的顏色，就像《歡樂谷》里的黑白世界變成了彩色的一樣。

        臨近期末，奶茶店的工作依舊忙碌。

        奶茶店的這條路其實并不寬，距離對面的老字號餛飩店只有三四米遠。

        餛飩店的鍋擺在外面，煮時的香味可以直接傳進街頭巷尾，吸引客人。

        那天，是他第一次見到林小小。

        他處理完廚余垃圾走出店內，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餛飩店最外頭靠近老板那桌的林小小。

        不是因為她穿的有多好看，而是因為她的聲音。

        一個小姑娘和四五十多歲的老板宛如忘年之交，她嗓門特大的訴苦：“嗚嗚嗚嗚趙哥，我真的太慘了……”

        說完就猛的喝了口水。

        趙哥打撈著餛飩，笑著調侃她：“你這搞得和喝假酒了一樣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往水里摻酒精了呢！”

        林小小哭兮兮地敲著桌面，抖得餛飩湯都滴到了白襯衫上，惹得她更難受了：“怎么連餛飩都欺負我，說！是不是你指使的！”

        “我滴天嘞，你可就使勁兒的作吧，自己敲桌子滴到的。”

        “真不理解為什么偏偏要選中我去迎新，大熱天的是人能干的事嗎？”

        余燭聽了好久，只覺得她鬧騰的過分可愛。

        等緩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無意識的笑了好久，他已經記不得上一次發自內心的笑是什么時候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那天起，余燭總是能在各種地方遇見她，但更多的是在餛飩店，因為她過分的喜歡。

        漸漸地，他開始期待著打工時能見上她一面，聽她發牢騷，聊趣事。

        他從未如此在意過一個人，甚至破天荒的打開論壇尋找她的消息。

        他的生活不再枯燥無味，因為有了她。

        而這一切都在讀博第一年的下學期發生了變化。

        那是她第一次進到餛飩店對面的奶茶店內，是她第一次切切實實的進入了他的生活內，盡管是無意識的。

        操作臺內的他望著她拉開奶茶店的門，注視著她挽著一個陌生男人的手臂。

        那一刻，他手中的杯子滑落地板，“砰”的一聲劃過天邊，也重重地落在了他內心深處的黑洞中。

        他慌神地逃入黑簾后，背靠著墻壁。

        他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他卻害怕見到她。

        余燭的手緊扣著墻壁，聽著外頭傳來她熟悉的聲音。

        “你要喝什么呀，男朋友～”林小小的聲音俏皮可愛。

        “小小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他聽著她嗷叫了聲，懊惱地對著身側的少年說：“周旭！干嘛敲我頭呀！”

        “好好好，不敲你啦，快點選。”

        原來他叫周旭呀。

        余燭緩緩地貼著墻滑落坐在地板，彎曲著的膝蓋上靠著纖細的右手，他紅透了的眼眶，漸漸閉上了眼，如同偷窺狂般可恥的默念著自己的名字，幻想著能親口聽到她喊自己的名字。

        那一定……很好聽。

        因為強忍而咬破了嘴唇，口腔內漸漸傳來鐵銹味，他苦澀地一笑，聽著外頭的聲音逐漸模糊不清。

        他突然意識到這近一年來他所干過的所有不同尋常的事都是因為她一人，他總算是明白這一切是因為什么了。

        在周旭出現的那一刻，吃醋與不甘的情緒讓他在一瞬間就懂得了自己喜歡上了她。

        喜歡上了一個和自己從來沒有說過話的人。

        甚至于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第一次喜歡人，就先體會到了苦澀的味道。

        那天晚上，債主再次催債。

        他想起自己在論壇上搜索到的關于周旭的消息。

        比她小一屆，家里很有錢，喜歡打球，朋友成群。

        與他完全相反的一個人。

        他想著這樣也挺好的，她不用為生活煩惱，會過得比現在更好，起碼比和自己在一起要好的多得多。

        就是不知道周旭會不會疼人。

        ……

        林小小就像是他平靜如水般生活中突然掉落的一枚石子，在湖面上蕩起陣陣漣漪后，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他比現前更加賣力的打工以及學習了，用無數東西來催眠自己不去想她。

        他用一年的時間來麻痹自己，并且修完了博士，被別城的一所大學聘用為數學系教授。

        他依舊還是忘不了她，甚至于連她的微博都沒有取關。

        他從微博上知道了情人節那天，她們會一起去游樂場玩。

        臨走時他干了他這輩子覺得最大膽的事，他找渠道用無償打工換得了當天穿著玩偶服的工作。

        炎熱的夏天，他像無頭蒼蠅一樣套著厚重的玩偶服走遍了整個游樂場，為了尋找她的身影。

        終于，在臨近傍晚時他看到了獨自一人正在吃雪糕的林小小。他緩緩地走向她，遞給了她一只用長氣球編成的小狗。

        那一刻，頭套下滿身是汗的他明顯的聽到自己心跳促急，一陣一陣的心跳聲在他耳畔響起，他想這是他第一次離她怎么近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他不知道自己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是為了什么，可是當他聽見她驚喜的道謝時，他覺得這一切都值了。

        他僵硬的抬起手，可恥的想最后一次了，就讓他貪心一次，一個擁抱就可以，擁抱之后讓這場暗戀就此落幕。

        可這時，他看著周旭喚著她的名字跑來，望著少年從少女背后單手圍住少女纖細的腰，將下巴靠在了她的頸窩處。

        抬在半空的手落下，他緩緩地轉身離場。

        無名的配角下場，公主等到了她的王子。

        ……

        刺痛心靈的畫面宛如銅鏡般被擊碎。

        猛地畫面一轉，余燭感受著自己置身于混沌黑暗的時空內。忽然！一束光打在了面前的空地上，照亮了光束下身穿球衣的周旭。

        他一步一步地向余燭走來，腳步聲放大數十倍在他耳邊循環播放。

        他看著周旭的臉慢慢猙獰起來，狠狠地拽住他的領口，厲聲痛罵：“憑什么搶走小小，她是我的，她喜歡的人是我才對！”

        “為什么搶在我之前遇見她，讓她喜歡上你，她明明是喜歡我的！”

        “你就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偷，你偷走了小小，你把她還給我呀……還給我！”

        夢境中的他不斷地搖晃著腦袋，神志不清地重復著：“不是的不是的……”

        快醒過來呀！

        內心深處一陣急促的聲音促使他睜開雙眼。

        “不是的，我不是小偷……”他猛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地喘著粗氣，夢境里的畫面依舊清晰的在腦海中循環播放。

        余燭絕望地抱緊彎曲的膝蓋，把頭埋在腿上平復心情，嘴里念念有詞，像是在催眠般的重復著“我不是小偷”這幾個字。

        眼淚不知何時流出，直到褲子上出現了深色的痕跡，腿上感受到了濕意時才意識到。

        他緩緩地掏出手機點開了知乎。

        自己提出的問題下方已出現了許多熱心網友的留言。

        ［想都不用想，誰會不喜歡初戀呢～］

        ［我怎么突然看不懂博主的意思了，是想問在遇見初戀的時間遇見了未來老公會怎么選擇嗎？照我看來的話，反正都知道以后會和老公結婚，還不如直接和老公在一起算了，又浪漫又省事，從頭到尾只有一人。］

        ［我不同意樓上的，注意博主的問題，博主的老公是相親認識的，初戀是校園認識的，我覺得吧，趁著在校園的時候，還是和初戀在一起享受一下愛情，然后以后再和未來老公在一起也不遲。］

        ［同意樓上的，兩個男人都要不行嗎？先和初戀談戀愛，爽過再說。］

        ［對呀對呀，說選老公的那個姐妹，你莫不是小說看多了，想1v1想瘋了吧，你怎么能保證博主沒有談過別的戀愛呢？沒有初戀也會有其他人，這年頭還會有人就談過一次戀愛？換一個角度想，如果就一次，那這個初戀是有多刻骨銘心呀，能讓人惦記這么久，那就更要選初戀了。］

        ［附議＋1］

        ［附議＋10068］

        ……

        毫無困意的余燭將評論的每一條都看完了。

        他的心情又低沉了一度。

        選他的人寥寥無幾。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實夢中的周旭說的沒有錯，他可恥的搶在他前面和林小小見面，憑借多一輩子的記憶制造機會讓她喜歡上自己。

        可是……他只是想試一次。

        他們在一起只有短暫的十五年，如果這一世，死亡依舊要將他們倆分開，他想不留遺憾，和她有更多在一起的時間，這樣真的有錯嗎？

        喜歡總是蠻不講理的，從來沒有什么先來后到之說。明明上一世是他先遇見的林小小，可卻只能默默地看著他們相戀，他恨自己遲來的恍然大悟，更恨沒有勇氣的自己。

        這一世，他只是想為自己爭取一次，這樣……就是小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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