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毒
“許多人都想讓我死,我能理解,畢竟我得罪過那么多人。”上官太后斜靠在軟榻上,她已經(jīng)不年輕了,臉上未施粉黛,略帶病容,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嫵媚。
韓孺子想起皇太妃說過的話,姐姐寧愿將孩子交給妹妹撫養(yǎng),也要保持容貌、身材,專心討好桓帝,有些東西大概學(xué)會了就永遠(yuǎn)也忘不掉。
韓孺子微微側(cè)身,目光避開上官太后。
這是他的皇宮,卻不能光明正大地說來就來,除了每日定時的請安,他從未進(jìn)過慈順宮,對許多人來說,這就是規(guī)矩,一旦破壞,免不了需要一堆解釋。
上官太后“恰好”生病,第一天慈寧太后探望,第二天皇后等嬪妃看視,第三天,皇帝親自來了。
在場的外人只有孟娥,她既是皇帝的貼身侍女,又是上官太后的舊人,不會受到懷疑。
“太后覺得有人在誣告你?”
上官太后微微一笑,“我以為陛下會與我同病相憐。”
韓孺子一愣,隨后明白過來,上官太后是在說他的那段倦侯經(jīng)歷,他沒得罪過什么人,可是退位之后,還是有人要?dú)⑺浪蛘呤且獢夭莩蛘呤且懞眯禄实邸?br />
“我最大的罪過就是失去了權(quán)力。”上官太后繼續(xù)道,聲音有氣無力,她的身體最近的確不太好,“或者說是交出了權(quán)力。”
韓孺子忍不住輕輕地冷笑一聲,當(dāng)時的上官太后可沒有太多選擇。
上官太后也是一笑,“陛下是來聽真相的?”
“當(dāng)然。”
“那我先說第一個真相:沒有我的寬容,陛下早就化為朽骨,根本沒有機(jī)會再度稱帝。”
曾有很長一段時間,上官太后的確擁有置倦侯于死地的權(quán)力,她甚至不用親自下手,只需做出一點(diǎn)暗示,就會有人代為出手,楊奉當(dāng)時能保住倦侯,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確信太后并無殺心。
“朕知道。”韓孺子沒有否認(rèn),等他再度稱帝,對上官太后也是網(wǎng)開一面。
“可你知道原因嗎?”
韓孺子沒有回答,他只知道上官太后的寬容必定與母親、楊奉有關(guān),卻從來沒有問過詳情。
“楊奉為陛下說了一些好話,但那不是主因,是陛下的母親,王美人抱歉,慈寧太后對我說,‘太后圖謀甚大,若是成功,我兒不是威脅,若是失敗,或許只有我兒能保護(hù)太后。’還真讓她說對了,當(dāng)然,她還哀求我,那些話就不必說了。”
韓孺子拒絕將母親牽扯進(jìn)來,問道:“太后當(dāng)時的圖謀是什么?”
上官太后稍稍調(diào)整姿勢,“將小皇帝養(yǎng)大,然后讓一位上官家的女人當(dāng)皇后,接下來的事情,誰知道呢?反正上官家會一直掌握大權(quán),至于大到什么地步,只能到時候再說。可惜,我在第一步就失敗了,有人害死了小皇帝。”
韓孺子腦海中又出現(xiàn)了那個胖乎乎小孩子,他不承認(rèn)那是皇帝,大楚朝廷也不承認(rèn),在史官筆下,思帝之后就是當(dāng)今皇帝。
“接連三位皇帝死于非命,這是大楚的霉運(yùn),也是我的霉運(yùn),但我沒法抱怨,因?yàn)檫@一切就是從我開始的。”
韓孺子扭頭看了一眼上官太后,沒有開口,他是來聽真相的,卻沒想到上官太后真的會承認(rèn)。
“桓帝是被我毒死的。”上官太后的聲音仍然軟弱無力,卻多了一份冷酷與驕傲,顯然對自己做過的事情一點(diǎn)也不后悔,“桓帝想立崔氏為皇后,立東海王為太子,他的計(jì)劃是以此取信于崔宏,讓崔宏交出兵權(quán)。為此就要犧牲我們母子二人。”
桓帝的計(jì)劃正是韓孺子眼下所做的事情,僅有一點(diǎn)不同,他真心喜歡崔小君,并非為了一時之計(jì)。
“或許桓帝還會恢復(fù)太后的身份。”韓孺子對父親真的沒什么感情,印象很模糊,他與祖父武帝只有一面之緣,印象卻更加深刻。
上官太后軟軟地笑了兩聲,“那是不可能的,等桓帝手握大權(quán),就會廣納美人,會有更多的兒子,崔氏的皇后之位尚且難保,桓帝怎么會想起我們母子二人?所謂新人勝舊人,一朝冷落再無機(jī)會,我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fā)生。”
屋子里沒人說話,上官太后沉浸在回憶里,韓孺子不知道該怎么問,孟娥則是置身事外,一言不發(fā)。
過了好一會,上官太后再度開口,“楊奉提供的毒藥,他本事很大,什么都能弄到,皇太妃在王府里用來對付懷孕女子的藥,也是他弄來的。當(dāng)初讓他出宮,我很不放心,一直派人盯著他,只要他有一點(diǎn)出格之處,就不能再留。還好,他很識時務(wù),無論多么危急的時刻,都沒再碰過毒藥。”
“楊奉了解太后的計(jì)劃?”韓孺子問,心中有一點(diǎn)后悔,是他非要查出真相,結(jié)果令楊奉的形象發(fā)生極大的改變。
“我從來沒有明說過,可是要是說他沒猜到,陛下相信嗎?”
以楊奉的聰明,當(dāng)然一眼就能看懂太后的用意,他提供毒藥,大概是為了讓思帝登基。
“霉運(yùn)就這么開始了,我以為用毒這種事在我手里開始,也能在我手里結(jié)束,結(jié)果我錯了,下一個被毒死的人,就是我自己的兒子。皇太妃以為是我下的手,其實(shí)那是崔太妃的陰謀。桓帝病重的時候,崔太妃曾經(jīng)進(jìn)宮探望,肯定瞧出了什么,她很聰明,用同樣的手段對付我。”
“據(jù)說崔太妃否認(rèn)這一點(diǎn)。”
“還會是誰呢?”上官太后的語氣突然嚴(yán)厲起來,“她找到了用毒的行家,也收買了宮中不少人,萬事俱備,她會臨陣退卻?”
上官太后已經(jīng)報仇,絕不會承認(rèn)自己弄錯了。
韓孺子沒有反駁,但是心中仍然存疑,他只知道一個真相:父親桓帝的確死于上官太后之手。
“毒藥突然多了起來,一下子好像人人都會用、人人都可以用了。第三個受害者是小皇帝,殺死他的人希望天下大亂。”上官太后看向孟娥。
孟娥微微一愣,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交談目標(biāo),“不是我。”頓了頓,“也不是我哥哥。”
“不是你們兄妹,卻與你們有關(guān)。義士島來人投奔孟徹,你哥哥收留了他,就是這個人毒死了小皇帝,制造一場可以預(yù)期的大亂,你哥哥當(dāng)時也被蒙在鼓里。”
孟娥無言以對,終于明白哥哥為什么會突然離開京城前去參加叛亂,他當(dāng)時已沒有別的選擇。
孟徹從未對妹妹說起過這些事情。
“天下的確大亂,獲益的卻不是義士島。”上官太后似乎覺得很有趣,臉上又露出笑容,“小皇帝顯出中毒跡象之后,我策劃了皇子爭位,那時我還不知道下毒者是誰,以為又是崔家的陰謀,于是用這種辦法將有希望的宗室子孫召回京城。老實(shí)說,我當(dāng)時看好的人是冠軍侯。但那都是往事了,最終勝出的是陛下。義士島擊敗了我與小皇帝,卻沒能擊敗大楚,他們太相信歪門斜道,到了真刀真槍的時候,反而一敗涂地。”
“我哥哥向太后說的這些事情?”孟娥問。
“嗯,他再次回京想要帶你一塊離開的時候,向我道出全部真相。”
韓孺子一驚,他可不知道這件事,忍不住想孟娥到底隱瞞了多少秘密。
“我原諒了你哥哥,因?yàn)闆]什么意義了,我已經(jīng)報仇,失去了一切,殺死孟徹并不能挽回任何東西。”
“‘請收手梟’是什么意思?”韓孺子問,相比于那些真相,他還是更關(guān)心楊奉。
“陛下確信這四個字是楊奉留下來的嗎?”
韓孺子搖搖頭。
“表面看來,這四個字有兩種含義:‘請收手梟’,梟字是落款,所以這是淳于梟對楊奉或者陛下的警告,讓你們不要再追查望氣者;如果是‘梟請收手’,‘梟’字是稱謂,則意味著淳于梟就在宮內(nèi),而且有機(jī)會看到紙片。”
“太后相信哪種?”
上官太后坐起身,聲音中的那種有氣無力消失了,“含義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誰留下來的,如果是他人,楊奉就是被害死的,陛下要加倍小心,如果是楊奉,那就是故弄玄虛,陛下也要小心,楊奉布下的局,外人永遠(yuǎn)也猜不透。”
韓孺子正是為此而來,已經(jīng)過去半年了,死去的楊奉比活著的楊奉更讓他難以擺脫。
“楊奉有妻子,太后知道吧?”
“知道,或許我是唯一的知情者,楊奉將妻兒的情況告訴我,一是希望我能在必要的時候幫他們一把,二是用來取信于我,從他第一次向我提供那些該死的毒藥以來,我就防著他,直到他將最為隱密的事情告訴我。”
“他們在哪?”
“我向楊奉發(fā)過毒誓,絕不泄密。”
“朕并無惡意,只是想了解楊奉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請陛下原諒,誓言就是誓言,雖然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還是不能違背,起碼現(xiàn)在不能,請陛下再等一段時間吧。如果楊奉自己策劃了死亡,以他的本性,一定留下了線索,但不會是他的家人,陛下或許還沒有留意到。”
韓孺子想威脅幾句,想了想又改變主意,“這些就是太后所謂的真相?好像沒有什么新鮮的內(nèi)容。”
上官太后所說的事情,韓孺子即使不知底細(xì),也能猜到大概。
“真相還沒說到呢。”上官太后變得嚴(yán)肅起來,“有人向陛下控告我吧?我能猜到是誰,甚至能猜到背后的人是誰。請陛下明白一件事:圍繞著陛下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都不簡單,無一不是權(quán)力之爭,陛下覺得今年諸事順利嗎?那是錯覺,陛下正在失去最為重要的權(quán)力,這才是真相。”
上官太后要發(fā)起反擊,手段與景耀一樣,也是先取信于皇帝。(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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