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訛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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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養(yǎng)浩走后再沒有人過來騷擾,廢帝的第一夜總算平安度過,韓孺子躺在又冷又硬的小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總是出現(xiàn)初見崔小君時的樣子:瘦小的臉上沾著幾縷濕發(fā),大大的眼睛里既驚慌又鎮(zhèn)定。
不管她是誰的女兒,都是自己的妻子,一定要接到身邊來,韓孺子再度下定決心。
楊奉說他想出了主意,當時卻不肯透露,而是讓倦侯耐心等待。
夜里很冷,侯府里連盆炭都沒有,韓孺子怎么都睡不著,干脆坐起來,裹被打量書房,雙眼慢慢適應了夜色,根據(jù)白天時的印象,能夠大致看出房內的擺設。
書架上先要填滿書,桌上要擺好筆墨紙硯,角落里的熏爐沒必要保留,應該再添一具兵器架,擺幾柄刀劍……孟娥還會再來教自己內功嗎?接回崔小君之后,崔家會做出什么反應?還有東海王,如果真是他繼位,就算只是傀儡,對自己也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韓孺子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裹著被子側躺在床上,身體蜷成一團。
張有才敲門進來,一邊搓手一邊哈氣,“真冷,冷得我都不餓了,不對,是更餓了,只是感覺不出來,肚子都凍僵了<="r">。主人也是一天沒吃飯。很餓了吧?”
韓孺子起身跺跺腳,“跟你一樣,覺不出餓來。”
“應該找個胖點的宮女給主人暖暖被窩……”
韓孺子連連搖頭。昨晚他攆走了所有的服侍者,這間書房只屬于他一個人。不想讓外人隨意涉足。
蔡興海在屋外喊道:“開飯啦,開飯啦,大家快出來,新鮮的、熱乎乎的飯菜啊!”
“連蔡大哥也不守規(guī)矩啦,當咱們是乞丐嗎?”張有才向門口跑去,“我去給主人端來。”
剛一推開門,蔡興海已經端來了,張有才接到手中。只看一眼就停下腳步,驚訝地說:“咦,怎么只是米粥和咸菜?這、這是從街邊弄來的吧。”
“花錢買來的,百王巷里沒有商鋪,跑出好遠才買來的,請倦侯先對付一餐,楊公已經派人去添置米面油柴了。”
“那也太簡陋了。”張有才看著熱騰騰的米飯,喉嚨蠕動,不停地咽口水。
“快端來,我已經感覺到餓了。”韓孺子叫道。
張有才將托盤放在書案上。眼睛還盯著米粥不放。
“出去吃飯吧,你在這里盯得我不自在。”韓孺子笑道,一想到不用拜見太后、不用枯坐終日。他的心歡快地跳動起來。
米粥香甜,咸菜脆咸,正是絕配,韓孺子嘗過之后就再也停不下,很快就吃完一碗,對站在門口的蔡興海贊道:“想不到宮外也有如此美食,難得的是做法簡單,只是碎米和蘿卜。”
蔡興海笑道:“倦侯這是真餓了,吃慣之后就不覺得好了。”
楊奉走進來。對韓孺子說:“吃好了嗎?咱們出發(fā)吧。”
“去哪?”韓孺子站起身,以為楊奉要去接崔小君。
楊奉將簡陋的書房掃了一眼。“再怎么著你也是列侯,去跟我將侯府該有的東西都要來。”
“侯府該有什么?”韓孺子對此可是一無所知。
“跟我來吧。”楊奉轉身。韓孺子跟上去。
蔡興海畢竟已有職務,不宜跟隨倦侯外出,小太監(jiān)張有才在廂房里吃了三大碗粥,看到倦侯跟楊奉要走,放下碗追出房間,“等等我!”
又有一名小太監(jiān)從對面房間里走出來,皺著眉頭,不停拉扯身上的衣服,好像很不高興,但是也跟在倦侯身后。
“你是誰?”張有才吃驚地問。
“我叫杜穿云,江湖人稱飛龍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張有才,哦,你是昨晚的那個小子,你是江湖人,怎么……怎么也來當太監(jiān)?”
“呸,我才不是太監(jiān),我這是隱藏身份,保護你的主人。”
“那也不能搶我的位置啊。”張有才感受到了威脅,搶先幾步,離主人更緊一些,“既然是隱藏身份,你干嘛告訴我姓名和綽號呢?這不就泄露了嘛<="l">。”
“嘿,你這個家伙不知好歹……”
兩名少年邊走邊吵,到了大門外,楊奉喝道:“從現(xiàn)在起閉嘴,一直到回府之后才能說話,明白嗎?”
“他不說話我就不說話。”張有才道。
“你別挑釁就行。”杜穿云更不服氣,他的年紀大些,可是身軀瘦小,跟張有才區(qū)別不大。
門外栓著兩匹馬,楊奉一匹,倦侯一匹,另兩人只能步行跟隨了,張有才不覺得有什么,杜穿云卻覺得不公平,張嘴剛要說話,看到張有才滴溜亂轉的眼睛,又閉上嘴。
韓孺子只在皇宮里學過幾天騎術,勉強能駕馭坐騎,路上又都是積雪,不敢走得太快。
楊奉也不催促,與他并駕,邊走邊說:“倦侯府歸禮部主爵司掌管,缺東西就找他們要;你是倦侯,沒有封地,但是在戶部有一份俸祿,食租八千戶,不少啦,能與某些小諸侯一比;你是宗室子弟,在宗正府還有一份收入。他們既然不肯主動送來,咱們就去要。”
“能要來嗎?”韓孺子從來沒向任何人索要過東西,因此不是很有信心。
“待會就知道了。還有京兆尹衙門和巡城司,百王巷鬧這么大動靜,他們居然都不來查看一下,實在是失職。最后再去一趟宿衛(wèi)營,告羽林衛(wèi)和虎賁衛(wèi)一狀。”
“可是咱們已經答應張養(yǎng)浩……”
“不提他的名字就是。”
楊奉將這一天的事情安排得挺滿,韓孺子心里卻沒底,暗自尋思。那些衙門既然一開始不肯盡職,貿然找上去恐怕也不會有結果,自己當皇帝的時候就是傀儡。現(xiàn)在成為廢帝,更沒有人在乎了。
可他什么也沒說。想看看楊奉會用什么手段。
離開百王巷之后,街道上開始熱鬧起來,路上的積雪都被踩化了,人來人往,沒人認得廢帝,對三名太監(jiān)也只是多瞧兩眼而已。
韓孺子從來沒見這么多人,登基的時候人倒是不少,可那些儀衛(wèi)、大臣、太監(jiān)都跟木偶差不多。要么站立不動,要么亦步亦趨,不像這街上的人,腳下走著,嘴里說著,誰也不用在乎其他人。
韓孺子很喜歡街上的氣氛,就是覺得過于吵鬧,讓習慣清靜的耳朵有點受不了。
張有才又變得興奮了,嘴一直就沒合攏,眼睛都直了。與他并肩行走的杜穿云時不時發(fā)出嘲笑。
倦侯府在北城,禮部位于皇宮南門以外,繞行小半圈。多半個時辰以后趕到了。
這一帶的部司衙門不少,門戶無不高大莊嚴,向北望去,隔著城墻能見到高聳的泰安殿。衙門口都有兵丁把守,普通百姓不敢靠近,楊奉、張有才、杜穿云都是太監(jiān)打扮,剛一停下,就有門吏上來請安問話。
楊奉也不下馬,說:“禮部尚書元大人在勤政殿議政。留此坐堂的大人是哪一位?”
門吏嚇了一跳,知道這位太監(jiān)不同尋常。“回公公,今日坐堂的是寧侍郎。”
“叫他出來<="l">。還有主爵郎中,一起叫出來。”
門吏再嚇一跳,“請問這是哪位貴人?”
韓孺子年紀小,穿著也不像官員,門吏因此猜他是貴人。
楊奉眉頭一皺,“讓你的大人出來,他們認得。”
門吏也算見過世面的人,越瞧老太監(jiān)身邊的騎馬貴人越奇怪,正打量著,老太監(jiān)的馬鞭甩了過來,在他頭頂發(fā)出一聲脆響,隨之是一聲怒喝:“還不快去!”
門吏抱頭跑進衙門,好像真的挨了一鞭子似的。
韓孺子小聲問:“有必要……這樣嗎?”
楊奉道:“按正常程序,咱們至少得三天之后才能見到管事的人,倦侯等得了嗎?”
韓孺子吐下舌頭,“我多看少說。”
衙門口的兵丁和門吏都在指手劃腳,楊奉全不在意,里面走出一名穿官服的人,立于門內張望,楊奉認得這是一名低品級的小官,也不理睬,但是擋在倦侯身前,不讓對方看到。
小官左瞧右望,一臉困惑地回去了,又過了一會,里面走出一名五十多歲的官員,門口的兵丁與門吏立刻躬身行禮。
官員神情冰冷,像是睡得正香的人被硬生生叫醒,十分不耐煩,也是站在門內,第一次出來的小官跑出來,對楊奉說:“閣下是哪位公公,怎么連張貼子也不遞?”
楊奉不理他,拍馬前行兩步,讓出身后的倦侯。
門內的禮部官員終于看清來者的相貌,別人都不認得,他可認得,皇帝登基、退位的時候,他都在場,偷偷瞧過幾眼。
可他不敢相信,揉揉眼睛,突然大叫一聲,轉身就跑,將門口眾人嚇了一跳,在他們的印象里,大人可從來沒有如此失態(tài)過。
被拋下的小官沒明白怎么回事,但是態(tài)度越發(fā)恭謹,抱拳后退,“請稍等,再等一會,我這就……”
小官轉身也跑進衙內。
韓孺子忍不住又小聲問道:“咱們就這樣等著嗎?”
楊奉冷哼一聲,“倦侯現(xiàn)在是天下第一大煞星,站在哪個部司門口,哪里的官兒就會嚇得魂飛魄散,等著吧,待會咱們要什么有什么。”
韓孺子既驚訝又好笑,想不到廢帝也有這么大影響。
站在地上的杜穿云聽到了兩人說話,也忍不住插口道:“這不就是無賴嗎?地方上的混混常用這種手段。”
楊奉冷冷地說:“訛詐百姓的是混混,訛詐皇家的是豪杰。”
韓孺子啞然,昨晚他還被混混和官兵圍困過,現(xiàn)在卻以混混的手段訛詐官府,一暗一明之間,差別實在太大,他一時間有點搞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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