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瀧閉上躺在榻上，心中波濤洶涌，若海浪滔天般奔騰翻滾。

　　過往十幾年，若走馬觀花般在他眼中流逝，一股腥甜涌到喉間。

　　真是讓人熟悉的味道啊，他無聲地笑了笑，抬起右手飛快地在身上連點數下。

　　原本就思緒不平，加上失血過多，一時對杜若放松了心神和警惕，李青瀧竟然又睡了過去。

　　五彩斑斕的夢里，是小時候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他生來早慧，如今連三四歲的事情竟然也能記起一些。雖然從小就在云暮山長大，記憶中自己和一眾師兄弟卻是不一樣的，因為自己是有母親的人。

　　母親雖然病怏怏的總是臥病在床，可是只要她有時間，就會陪著自己，讓侍女扶著她靠在貴妃榻上，看著自己放風箏，捉蛐蛐，或是在樹林里笨拙地練劍。每次和師兄打完架，母親都會心疼的給自己擦藥，每到了換季的時候，母親也會早早的親手縫制好新衣。

　　那短暫的一段記憶，于他漫長苦難的成長過程，是生命中最溫柔的存在，母親去世后，他仍舊忍不住反復去回憶。

　　那是五歲的一個夜里，他已經每天都要學武習文，累的半死，躺倒床上后上眼皮就開始和下眼皮打架。母親卻莫名其妙的焦躁，反復的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又時不時過來摸摸他的小臉。他很想打起精神來勸母親早點睡吧，可是奈何困意重重，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半夜里，他也不明白怎么就忽然驚醒了，迷糊間卻聽到隔壁房間這時傳來一聲凄厲的哀呼。

　　先王啊！

　　那聲音是如此的尖銳，如此的沙啞，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那會是他溫柔如水的母親發出的聲音。

　　光著腳就跑了出去，屋門一打開，狂風夾著冷雨撲面而來，登時把他淋了個透頂。可是他卻依舊不想放棄，掙扎著穿過回廊，走到對面的房門口，推門。屋內昏暗的燈光下，他素日端莊的母親正跪在地上，半倒在貼身伺候的秋姑姑懷里。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是什么，又是怎么走到母親面前的。但是他永遠忘不了，那張熟悉的臉上淚水滿面的樣子，沒有血色的雙唇像枯萎的花朵般，顫抖地呢喃：

　　我的濟兒，我的濟兒……

　　他知道濟兒是母親的另外一個兒子，是自己的哥哥。哥哥怎么了？

　　他抱住母親，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問：“哥哥怎么了？”

　　母親抬眼看著自己，那眼神絕望，哀傷，憐憫，決然……

　　那樣復雜的眼神他不可能會懂，可是他每每想起，卻又覺得自己懂。

　　母親什么都沒能來得及回答自己，便一口鮮血噴出，昏了過去。

　　十日后，母親去世了。

　　五歲的他哭的昏天暗地，卻不明白為什么母親忽然一病不起，匆匆離他而去。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

　　那一日傳來的消息是，大宋皇帝裴青濟于武關被胤帝賀蘭鴻圍困一月后，拼死一戰。大敗，后自殺殉國。

　　大宋最后一位皇帝薨，宋國滅亡。

　　李青瀧從夢中驚醒時，看到的便是大胤新封的鎮國公主坐在那里一邊喝茶，一邊翻書的背影。

　　杜若已經醒了很久了，看到李青瀧睡的香。她就順手拿起扔在小幾上的那本大宋國史看了起來。這一冊是大宋國史的最后一卷，著重介紹的是大宋最后兩位皇帝在位的事情，以及之后胡人六部入侵的故事。

　　原本只是隨手翻翻打發時間，她卻越看越覺得心驚，國史畢竟不同于那些風花雪月的話本子，每一頁，沾滿的都是當時人們的血淚。在那個國破家亡，山河喋血的年代，不管是黎明百姓，還是王公貴族皆是命如草芥，用他們的血和淚，來填滿歷史的篇章。

　　“在看什么？”

　　杜若抬頭，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她并未說話，只揚了揚手中薄薄的一冊書。

　　“看完了嗎？有何感想？”李青瀧從她手中接過書，隨手翻到了最后幾頁。

　　杜若抿了口茶，感慨頗多地說:“紫宮猶在，天下卻依然易主。可惜，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啊！”

　　“百姓的確苦難，不過——”李青瀧擰了擰眉，聲音低沉地說，“你不覺得大宋的國祚，斷得太冤枉嗎？”

　　杜若點了點頭，大宋在最后兩個皇帝宋嘉宗和宋曦宗在位年間，因為連年天災而至民怨有些沸騰。但除此以外，兩位皇帝并未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比起什么紂王殷商，真是差遠了。這個國滅的確實有點怨。想必他一朝從皇室貴胄，變成亂臣賊子，很難接受吧。

　　她安慰對方:“改朝換代，很多時候是冥冥之中天注定，你要不必太在意的。”

　　“難道你不覺得蜀皇背信棄義，裴家太冤嗎？”李青瀧冷笑一聲，不憤的說，“如今世人皆稱贊蜀皇目光超群，連胡滅宋，既躲過了西北大亂的沖擊，還趁機向東拓展上百里。”

　　“我不知道這些，沒法評價。”一聲嘆息，“很多事情都是天意吧。”

　　李青瀧冷哼一聲，反問：“什么是天意？”

　　問出的話似是輕描淡寫，只有他手中攥地死緊的茶杯，透露著他的心事。

　　“天意就是你刺殺皇帝不成逃到我宮里。”杜若的視線從他的手上移到那還蒼白的面容上，目光安寧，語調平穩，“放眼紫宮，沒有一個人能護你平安，只有我！而你恰好來了這里。這就叫天意。天意你命不該絕，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撿回來的這條性命，不要再做傻事了。”

　　李青瀧的胸口急促地喘息著，那里有些疼，他的眼中閃爍著莫名的情緒，盯著杜若。

　　被看的有些發麻，杜若連忙打哈哈道：“好啦，別老看什么家國天下了，來來，我這里有好多話本子。有東廂記，有紅線傳，還有話說□□！推薦你看這本哦！”

　　說完她從多寶閣中翻騰出好幾本最近覺得還不錯的話本子，堆到小幾上。

　　是夜，月色涼如水，清冷的光輝從敞開的窗戶灑進了屋里，貴妃榻上的女孩安靜的躺在那里，眉臉如畫。李青瀧認真的解著她中衣旁的盤扣，向來靈活修長的手指竟帶著絲絲顫抖，女孩的中衣尚且帶著她身體的溫熱，卻溫暖不了他冰涼的雙手。

　　待到所有的扣子解開，掀開中衣，露出里面粉嫩的肚兜，一支纏枝桃花含苞待放的橫臥在女孩胸前。這個時代，十五歲的女孩已經是可以婚嫁的年齡，雖然她胸前仍舊是不盈一握的模樣，那雪白間仍舊已有溝壑，粉嫩蜀錦上小小的突起，預示著那里是蓓蕾的隱藏地。李青瀧盯著那美好的畫面，冰涼的手很想去尋求哪桃花般的溫暖，卻終于忍住了。

　　他快速的退下女孩的中衣，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翻身趴到榻上，女孩纖弱的裸背一覽無遺地暴露在他眼中。

　　他的目光膠著在女孩肩胛骨正中的位置，那里赫然有個血色的鳳凰，毛羽豐滿、纖毫畢現。羽翼張開成一個最舒展的模樣，正是一飛沖天的姿態。忍不住用顫抖著雙手撫摸上去，女孩打了個冷顫，不知是被封吹的涼，還是李青瀧的手太冰。他緩緩地收回了手，幫她穿上中衣，蓋好被子。

　　似是感到恢復溫暖，女孩的臉上揚起一抹淺笑，翹著的嘴角顯得俏皮可愛。

　　他嘆了口氣，靜靜的用手一一撫摸過她的眼角，眉梢，瑩白的臉頰，最后落在紅潤豐滿的唇上。她似是夢中餓了，竟然張嘴無意識地咬了上來，李青瀧連忙把手拿開，嘴角勾了勾，這丫頭！點了睡穴還不老實。

　　再一次幫她掖了掖被角，他站起來走到窗前。

　　廊下的燈籠散發著柔和的光亮，春日的夜晚有點涼，清風吹起，院子里桃花紛飛，滿園□□。紛紛揚揚的花雨中，他仿佛又看到那個鬼靈精怪的小女孩身量纖細，卻依舊迎著風，跳著舞，唱著歌，笑的像銀鈴，歡快的叫著，大哥哥，大哥哥，看我！看我！我好看嗎？

　　天空中月朗星稀，越發趁得高掛于天上的月亮孤孤單單的，她離開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夜里。向來調皮搗蛋，天不怕地不怕的臉上竟然滿是淚水，她充滿無助地撲在他懷里，撒著嬌，師兄，師兄，你一定記得來找若兒啊！不要忘了若兒啊！

　　幾年后再見，她裝模作樣地跟人奏對，轉過頭，卻笑嘻嘻地跑過來，叫著嚷著，師兄，你怎么才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像幾年前一樣。

　　洛水邊，她逃去的身影狼狽，他堪堪追到，不敢再有半句重話，只是溫柔勸著，若兒，回來……回來……大風中，他看不見天地，只看到那雙從來宜喜宜嗔，或瞪或瞇，黑白分明的雙眸，溢滿淚水和惶恐。

　　他嘆了口氣，扶著窗棱的手，慢慢收緊。若兒，你還活著，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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