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杜若還未起床，佳如便已經找了過來。

　　杜若頭昏腦漲地任由宮婢們服侍她穿好衣服，整個人還在迷迷糊糊，便被佳如摁到銅鏡前端坐好。佳如雖為公主，卻沒有半點架子，為人又親和，此時輕輕柔柔的給杜若梳著頭發，盤出來的發髻，竟是比微喜弄得還好看。

　　杜若此時腦袋里還是一團漿糊，只好坐著任由佳如施為。

　　插好一枝金釵，佳如看了看杜若神色，說出早就打好的腹稿：“沒想到蘅兒和哥哥竟然是舊相識，昨天晚上聽了哥哥說你們之間的誤解，我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姐姐做東，請你們兩個去玉環軒小聚，當做替哥哥給你賠罪好不好？”

　　“不好。”

　　微喜看到十公主過來，便猜到兩個公主許是有什么私房話要說，于是讓宮婢先上了些糕點，杜若撿了一塊，混不吝的往嘴里一塞，想都沒想就說，“我和那個登徒子沒啥好說的。”

　　佳如看一計不成，笑著又說：“哥哥不是都拿玉佩給你賠罪了嗎？你就不要生氣啦！”

　　杜若好似忽然想起了這件事情，她鄭重的拿出了賀蘭秀的玉佩，欲塞到佳如手里：“我沒有生氣了，玉佩貴重，還是讓你哥哥收回去吧。”

　　佳如沒想到杜若反而把玉佩還給自己，一時有點愣住，她笑了笑，沒理會杜若伸出來的手，也沒有接著再說，只是細細拿梳子篦著杜若的頭發：“蘅兒，你的頭發不長，卻很亮，像緞子一樣光滑。你平時老是梳雙環，今天姐姐給你梳垂鬟分肖髻，好看嗎？”

　　“梳的再好看，又沒有人看！你還是梳最簡單的吧。”杜若看對方不接，也未勉強，接著往嘴里塞了塊糕點，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話糟蹋了對方半天的心思，只問道，“用早膳了沒？在我這里一起用吧。”

　　佳如看杜若并不領情，油鹽不進，只好柔聲道：“好吧，蘅兒，八哥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這里姐姐替他給你陪個不是。但是好妹妹，哥哥人很好的，不是什么登徒子。妹妹以后不要這樣叫了，讓有心人聽見了，會出事的。”說完佳如放下梳子，輕輕扳過杜若的臉，細細打量，眼中俏皮神色一現，撲哧笑道，“蘅兒這傾國傾城的模樣，要是我是男子，怕是也要趕著作登徒子。”

　　“壞姐姐，你笑話我！”杜若扔了手中糕點，伸手就去撓佳如癢癢，使出十八般武藝，直把對方驚的四處躲藏。

　　此后連著數日，賀蘭秀幾次過來探望，杜若均以生病為由，統統拒絕，大胤朝地位首屈一指的安王吃盡了閉門羹，一時鬧的宮中人盡皆知。

　　不明真相的群眾紛紛表示，這個公主有點野啊！

　　其實杜若也明白，自己認錯賀蘭秀鬧出這樣的笑話其實并不在理，說白了，根本輪不到自己發什么脾氣。如今細細想來，佳如長的像皇帝，賀蘭秀卻長的像雍容華貴，嫵媚天成的華妃，自己真是當初眼瞎了，光顧看美男才會忘了這一茬！

　　那日賀蘭秀扔了玉佩給她，又說是聘禮，她雖然臉紅心跳好久，又一晚上輾轉反側，但是還是決定選擇疏遠對方，只是鬼使神差地沒有去還那個玉佩。

　　少女情懷總是詩，從來沒談過戀愛，一直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杜若，在遇到瀟灑倜儻，豪氣如云的賀蘭佑時芳心微動，情愫暗生。可是這一場暗戀，終究是無疾而終，而對方，似乎也只是拿她和楚錚做交易而已。這幾日聽說，他又新娶了吏部尚書的小女兒王氏為側妃，真真的左擁右抱，好不風流。

　　怪不得自己找不到他，原來忙著娶老婆呢，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酸澀的杜若如是調侃。

　　若說不傷心，那是假的，痛定思痛的杜若公主此時情傷尚未治好，怎么可能愿意進行下一場戀愛？

　　所以賀蘭秀于杜若，是一場美麗而又蠱惑人心的遇見，可惜卻是錯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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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蘭佑從宣明殿出來，望了望水洗過的天空，已經是未時，太陽此時仍舊斜掛當空，明晃晃的讓人眼暈。他轉過長廊看了看遠處琳瑯錯落的樓臺高閣，那個笑靨如花的少女現在就在其中一個。

　　宮門一入深似海，銅雀深深鎖二喬。他再也不能輕易見她，嘆了口氣，賀蘭佑心中暗想今天先去見六哥話事，明天再找個機會進宮看她吧。

　　步履匆匆的走到宮門口，早有小太監等在那里，賀蘭佑牽了馬韁，利落瀟灑一個翻身，架馬去了賢王府。

　　進了賢王府前院，小太監悄聲的在前邊引路，燕王緊隨其后。如今已經是四月底，去遠世堂必經的杏樹林里，杏花已是開到荼靡。隨著賀蘭佑的腳步，驚起一地花瓣，從樹上紛紛揚揚飄下的花瓣雨也落在他黑色狐貍披風上，像是詩意的水墨畫。

　　賀蘭佑仰頭看了看漫天花雨，想起了心底里的那個女孩，若是她見到如此美景，定然會很欣喜。念頭一起賀蘭佑的眼中卻染上莫名的陰霾，鳳翔殿此時正是杏花開好，聽雪苑更是群芳斗艷吧，若是阿若去過，定然更喜歡那里的美景吧。

　　他嘆了口氣，此行順利的喜悅已經完全消失，父皇年事已高，奪嫡正是最兇險的關頭。何時六哥才能，才能……

　　可是為人子女，這種念頭不能有。

　　賀蘭佑閉了閉眼，阿若，匆匆一別，兩月未見，你可會思念我？

　　可還在為宛明吃醋？

　　想到最后賀蘭佑又忍不住心中樂開了懷，這丫頭面上不顯，沒想到竟然會說出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話來。

　　雖說好男兒心中自當豪情萬丈，可是真真難敵兒女情長。那樣的情話，足以讓百煉鋼也變成繞指柔吧。

　　“看你表情，這次很順利吧。”正在書案前看折子的賀蘭卿訝異地問。不怪他震驚，賀蘭佑此時雖然進了屋，臉上卻依舊漾著莫名的溫柔笑意，連脫掉披風的動作都變輕柔了。幾時九弟那意氣飛揚的臉上會有如此溫柔繾綣的神色了？

　　“還好，五門衛真是一群混子，讓這么群人駐守京畿真不知道有什么用。”賀蘭佑臉上已經恢復如常，他略微心虛端起茶，牛飲而下，笑道，“他們既不比禁軍紀律嚴明，就近守衛皇城，又不比黑羽軍駐扎西山大營，雖然離京遠了點，但是騎兵機動性好，隨時打馬半天就能回京。數十萬之眾放在那里，就是白白浪費糧食！真不知道這個副統領當的有什么意思！”

　　賀蘭卿手撳著如意白玉茶蓋，卻未不放下，笑了笑:“咱們父皇現在可是誰都不信。沒有這二十萬大軍擺在這里，哪敢睡覺。”他轉頭看了看賀蘭佑，“不過父皇能讓你領五門衛副統領，實在是好事一樁。”

　　賀蘭佑心中一嘲，揉了揉眉頭，諷刺道:“父皇哪里是看重我，分明是不敢讓我領黑羽軍，又怕給了楚錚，將來若有萬一，五門衛鎮不住對方！咱們父皇眼中，我這個兒子就是有用就用，沒用踢一邊。再合適不過的棋子一枚。”

　　賀蘭卿笑著并沒打斷弟弟的嘮叨，直到對方說完，才悠悠道:“小九，這話以后別亂說，小心隔墻有耳。”說完嘆了口氣，似是頗為抱歉，“這些年你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等將來……”

　　“等將來哥哥可得讓我做個好吃懶做，欺男霸女，為禍一方的大人物。娶上十個八個美妾，天天什么都不用做，想怎么玩怎么玩！”賀蘭佑揚起笑容，修眉飛揚，年少的臉上神采奕奕，越說越興奮。

　　賀蘭卿……

　　“怎么不是一心一意地要娶楚蘅了？”

　　只輕巧一句，就將對方的偽裝擊潰。

　　賀蘭佑臉上僵了那么一瞬間，故意瞪了賀蘭卿一眼：“六哥，想娶那丫頭怕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說完像是想起什么，自顧笑了笑，話題一轉說道，“不過六哥，怎么剛才在宣明殿聽父皇的意思并不打算嚴審沈驍的案子？”

　　“太皇太后病重，太子以不愿驚擾太皇太后圣體之名懇請父皇延后辦理此案。眾大臣也皆為沈驍和拔列達大人求情。”賀蘭卿斜靠在椅子上，擺出一個放松的姿勢，唇角微微揚起，“天地君親師，咱們這位太子能耐真大，竟是拿著孝道來壓父皇。”

　　賀蘭佑皺了皺眉，不悅道：“六哥，祖奶奶明明最近病情已經好轉很多了，他們真能睜眼說瞎話！這次不會能讓他們糊弄過去吧？這些年好不容易找到拔列達的錯處，如果……”

　　“小九別急。”賀蘭卿笑容溫和，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聲音若玉石相擊，半帶著冷清，“皇兄這次才是犯了我們的父皇的忌諱。父皇對沈蔣二族早有芥蒂，這么多年礙著太皇太后，一直沒機會發作。如今我們幫父皇鋪好了路，賀蘭培卻膽敢拿著祖奶奶壓住父皇。就算此次父皇忍氣饒了沈蔣二族，那么君上的怒火要誰來承擔？”

　　賀蘭佑聽后長舒了一口氣，撫掌大笑道：“那就只能是太子了。太子以一己之身替沈蔣承擔懲罰，怪不得二族這些年能忠心無二。”

　　賀蘭卿笑了笑，無意識地轉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半響，似是想起什么來，隨意地說：“之前我們一直猶豫之后豐州都督的人選，這兩天王太傅倒是給我推薦了一個人選，說來倒是和你有一些關系。”

　　“哦？六哥覺得合適就好。”賀蘭佑本是漫不經心隨口一說，說完卻才反應過來，眉頭一皺，沉聲道，“徐澤？”

　　賀蘭卿笑了笑，溫和的臉上少有閃過狡猾之色，擠兌道：“哪有這樣稱呼自己岳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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