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劈了那個太監(jiān)，杜若著實在麗景軒好好老實了一段時間。因著微喜一直說楚蘅以前的字很好，她在看完幾十本詩詞歌賦再也無感后，決定開始練練字。技多不壓身，等將來回去了，也算多一門本領(lǐng)，還能唬唬自家老爺子。

　　文妃親自找了名家的字帖以便她臨摹，幾日下來從一開始的鬼畫符，到現(xiàn)在勉強可以讓微喜看懂，杜若的進步可謂神速。

　　“微喜，把這張字掛在哪邊的墻上好呢？”杜若在屋里四處打量，拿著自己的墨寶來回比較。

　　“小姐，我看您還是再練一段時間，再考慮吧。”往石眼端硯中添了點水，微喜頭也不抬地說。

　　“跟你說吧，這已經(jīng)代表我的最高水平了。練字是要有天分的，我就沒有這個天分，能寫成這樣就不賴了。”

　　她在金線煙羅帳邊站定，床頭的多寶閣旁邊掛著一幅雪中獨釣的水墨畫，雖然意境高遠，但是掛在閨房到底顯著太過孤寂了，倒是可以考慮換成自己的墨寶，正好也可以……避邪。

　　“小姐，您可不是沒天分，以前您寫的字，清新飄逸，若蛟龍飛鳳，連少爺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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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現(xiàn)在真的寫不出來了啊。你看我都練了多久了，根本沒多大長進。”杜若無奈地把字攤到桌子上，當(dāng)初爺爺讓她習(xí)字，被她直接果斷拒絕，如今想來真是再明智不過的決定了。她沒有這根筋，就算能把清水洗成墨池，也成不了‘書圣’。如今日日用功練習(xí)，到頭來一個個字還是想□□一樣毫無風(fēng)骨可言的趴在湘紙上，也就是能讓人看懂的水平。杜若抓著腦袋表示，天才也是有短板的好不好！

　　“皇上萬福，各位王爺萬福。”微喜恭敬地給來人行了個禮。

　　“父皇萬福。”杜若也頷了頷首，瞟了一眼后面跟著進來的賀蘭儀和賀蘭鈺。這兩個小家伙最近也被封了王爺，身穿蟒袍，腰束玉帶，好不分光。

　　“免了吧。”胤帝走了進來，看到杜若書案上放著一摞湘紙，窗邊的架子上新近寫好的紙排成一排鋪開，正在風(fēng)干，笑著說道：“朕剛從文妃那里過來，看你這里宮女太監(jiān)都在外邊伺候，就過來瞧瞧。沒想到你自個兒在練字，朕的阿蘅要考狀元嗎？”

　　“父皇取笑兒臣了！”杜若臉紅地作勢要揉掉手中的得意之作。這會她倒是知道字太丑，拿出來給人看太丟人現(xiàn)眼了。

　　“讓朕看看。”胤帝笑著拿過杜若手中揉了一半的湘紙，攤開放到桌上，只見上面八個狗爬似的大字：‘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他捋了捋胡子，點了點頭道：“意境不錯，不過這字確實不雅。”

　　新出爐的景王賀蘭儀笑著湊到跟前看了看，興沖沖地說：“父皇，要不讓兒臣教導(dǎo)蘅妹妹練字，相信假以時日，妹妹一定能突飛猛進的。”

　　胤帝在書案前坐正，卻不置可否地翻起杜若之前的手稿來了。

　　此時杜若站在旁邊，雖然面上不顯，心里卻著急的很。那一摞字都是昨天寫的，她私以為比今天寫的差了很多，估計胤帝看完以后肯定就不是一時沉吟不決，而是很心塞地把自己直接打包推給賀蘭儀管教了，甚至專門找個夫子來監(jiān)督她進學(xué)都有可能。

　　她可不想被這么個小屁孩看著讀書，攥了攥拳頭，決定為自己爭取一把。腦中靈光一閃，杜若不要臉地拿著鬼畫符的字問道，“儀哥哥……你比蘅兒多讀了這么多書，一定知道這兩句話出自哪里了？”

　　賀蘭儀一時面露尷尬，這句話他還真不知道出自哪句典故，想了想，只好模糊混沌地回了一句：“我現(xiàn)在主要學(xué)了《論語》、《大學(xué)》，還沒有學(xué)到過這句話。”

　　杜若用‘原來你的學(xué)問也不過如此’的眼神看了賀蘭儀一眼，直把對方看的滿臉通紅，才脆生生地扭頭對胤帝說：“父皇，儀哥哥讀的書阿蘅沒讀過，以后也不打算讀，可是阿蘅讀的詩詞歌賦儀哥哥也沒興趣看。阿蘅覺得，男子讀書是為了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是女子讀書卻只是天天悶在閨閣中無所事事，用來長見識打發(fā)時間的。阿蘅愛讀書，但是好讀書不求甚解。寫字也是寫著玩玩，父皇沒有必要像要求哥哥那樣要求我啊。”

　　胤帝笑了笑，豈能看不透她的那點小心思，只是也不點破：“朕還什么都沒有說，你自己倒先嘟囔了一大通。不過女子無才便是德，確實沒必要練什么字。如今春光正好，小十多帶蘅兒出去走走，別悶壞了朕的小公主。”

　　杜若兩眼放光，打蛇隨棍上地接道，“父皇言之有理，不過阿蘅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來聽聽。”胤帝看著她眼中的光芒熠熠，只覺得這小丫頭當(dāng)真比她母親要難纏的多。

　　杜若卻并不著急作答，她緩步走到窗前，用木棍撐起雕著石榴蝙蝠的窗棱，望向窗外道：“父皇你看，如今春暖花開，天氣極好，可是出去走再走也是在紫宮里邊。這宮里邊這個殿啊那個殿啊都差不了太多，各個花園，上林苑多走幾次就膩了。”她頓了頓，偷瞄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討好地說，“不如父皇讓阿蘅去紫宮外邊走走？”

　　“不行。”胤帝頓了一下，皺眉道：“你一個公主，跑到大街上，與市井小民混在一起，成何體統(tǒng)。”

　　“父皇！”杜若怎么也沒想到皇帝竟然想都不想就駁回了她的提議，頓時也急了。這次不允許，不知道下次什么時候有機會能再求了。她想了想軟語道，“這紫宮就像一個華貴的鳥籠，阿蘅就是關(guān)在里邊的小鳥，一個小鳥倘若生來便被關(guān)在鳥籠里，對外邊廣袤的天空不了解，自然不會向往。可是阿蘅生來便不帶任何拘束，雖三餐溫飽尚且焦慮，但是自由自在穿梭山林未曾有過束縛。如今閉塞于一角，難以自安。”

　　一說完，她便低下頭開始假裝嚶嚶哭泣。哭了一會兒，沒聽到皇帝有任何反應(yīng)，她偷偷抬眼瞟了一眼。哪知皇帝就這樣冷冷的看著他，嘴角竟還似笑非笑，微微翹起。

　　杜若本來只是裝的，但是想到這么久連蓮妃的面都沒見到，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個鬼地方呆多久，便真有了幾分惆悵難過，眼眶也隨即紅了。

　　胤帝本就對楚蘅的這個比喻很不悅，將將耐著性子沒發(fā)火。如今看她竟然哭天搶地，巧言令色，與市井潑婦無二。一時也心頭火起，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透露出隱隱的威脅：“在你眼中紫宮只是個鳥籠？你可知道這是多少人向往的鳥籠！”

　　“父皇。”杜若的聲音期期艾艾，紅腫的眼眶中帶著未來得及拭去的眼淚，“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楚蘅愿做天上的飛鳥，寧愿漂泊是一生的宿命，也不愿意呆在這個華貴的鳥籠子。除非被剪去雙翼，否則，絕不愿意妥協(xié)。”說到這里，她的語氣變得極其哀傷，“只是那樣，阿蘅也定然活不成了。”

　　胤帝沒想到她竟然又扯出這么一大堆歪理，還動不動要死要活，一時間面色愈發(fā)陰沉，醞釀起新一輪的暴風(fēng)驟雨。

　　眼看父皇臉色不好，賀蘭儀連忙跪下求情：“父皇，妹妹剛剛?cè)雽m，一時覺得宮中規(guī)矩多，束縛多才會說錯了話。兒臣以后一定會多教導(dǎo)妹妹。還請父皇看在妹妹年紀小，不要責(zé)罰。”

　　說完他伸手拽了一下杜若的袖子，對方卻哭地上氣不接下氣，根本不搭理自己，也完全沒有跪下請罪的意思。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胤帝顯然被氣的不輕，胸口劇烈起伏幾下后，他反復(fù)沉吟著杜若說的兩句詩，“這兩句是你母親作的？”

　　“物傷其類，是阿蘅前兩天看到儀哥哥送的鳥，偶然得的。”杜若拿起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她哪里知道云端寫過啥詩，當(dāng)然要把名頭往自己身上安，起碼也能博個皇帝的同情。

　　“你竟然有此詩才。”胤帝神色微動，看著她的臉一時有些發(fā)怔。

　　“額……以前在庵中寂寞，每日都是看書度日，雖然因為失憶記不得多少了，但是觸景生情，多少能憋出幾句，抒發(fā)胸臆來。”

　　杜若的幾句瞎話，編地費勁腦汁，胤帝卻根本沒有聽見她說了什么。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卻似透過她看到了另外一個人。心底有個聲音莫名地冒了出來：這堆金砌玉的紫宮，對于有的人，確實只是個華麗無比的鳥籠。用至尊的權(quán)利把她束縛在其中，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不過是一生一世的怨恨和至親至疏地漠然罷了。她從遇見他就一直是那樣眉頭難展，到如今竟已經(jīng)積郁成疾。如果可以從來一次，他……是不是該選擇放手？

　　十幾年匆匆而過，內(nèi)心深處的某根弦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被觸動，胤帝嘆了口氣，終是沒再追究。他解下身上的玉佩遞給杜若，鄭重道：“出去是可以，但是必須著男裝，景王跟著，出了差錯朕找你們。”

　　“兒臣明白，一定護妹妹周全。”賀蘭儀拱手作揖，姿態(tài)端正，信誓旦旦，充滿了說服力。

　　“阿蘅謝父皇恩典。”杜若面上喜不自勝，福下身子，行了個有史以來最真誠的禮。

　　胤帝哼了一聲：“朕可不敢當(dāng)，今天如果不允了你，說不定明天你個不聽話的就跑了出去。與其到時候全國貼皇榜找你，還不如現(xiàn)在就答應(yīng)了你。”

　　——

　　“你怎么又回來了？”杜若差異的看著去而復(fù)返的賀蘭儀。

　　賀蘭儀沒好氣地拿出兩本書甩到檀香木小幾上，“九哥托我?guī)Ыo你的話本。”

　　“謝嘍。”嘴上道謝，剛闖了禍的杜若忍不住撇撇嘴，臭臉給誰看！她也很不爽好不好！裝哭是她從小到大用慣了的小伎倆，哪里想得到對皇帝不管用啊。是誰說她是皇帝最疼愛的公主來著，都是騙人的！

　　賀蘭儀看杜若一臉憤憤，眼角還帶著未拭干的淚水，說不上來的滑稽，終是忍不住說：“父皇雄才偉略，不是那么好對付的。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種潑婦行為，萬不要再拿出來在父皇面前演了，下次就不是這么好蒙混過關(guān)了。”

　　杜若抽了抽嘴角，尷尬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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