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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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凌琳輾轉反側,一夜未睡。
她終于意識到,不知不覺中,關仰天長大了,他已經擁有成年人的身高,成年人的體魄,有時他的心思甚至比成年人更深沉,更難以捉摸。
他不可能永遠都是她心目中的小男孩。
在黑夜里,凌琳重重嘆了口氣。
她親眼見證男孩的成長,從十二歲到十七歲,整整五年,橫跨了一個孩子最珍貴年少的時光,她原本歡喜自己能夠參與進他的人生,但她現在心里充滿了濃濃的罪惡感和愧疚感,
她反省自己是否在不自覺中與他過分親昵了,讓他產生不該有的錯覺。
凌琳開始有意躲避關仰天。
她不敢在家里長留,匆匆忙忙收拾東西回到學校,住宿舍,周末也不回家。期間關仰天只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她沒有接,他仿佛明白她的意思,再也沒打過來。
離畢業只有一個月,宿舍里只剩朱藝雯和她。
朱藝雯是副班長,也是學霸,她沒有懸念的保研本校,她的男朋友是本院同級的男同學,和她一起讀研。
朱藝雯心細,發現凌琳這次回來,情緒有異,總是發呆,晚上的時候,她問凌琳。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沒有,沒有。”凌琳回答的很迅速,好像生怕對方誤解什么。
朱藝雯沒再追問,眼中卻若有所思。
在她們這群同學心目中,凌琳是一個神奇的女孩。大學四年,她每年都能開發出一款商業性質的軟件,而且每一款軟件都影響巨大。一些職業評論員點評如今火爆全國的“車來了”APP,說它是在移動互聯網方興未艾之時,一股席卷人們日常生活的創新風暴。
而E-在北美市場覆蓋率已到達百分之八十,被估值100億美元,國內無數互聯網企業都捶胸頓足,后悔當初他們為什么沒有先見之明搶在美國人前面購買這款軟件。
更多的人都笑話凌琳傻,300萬成就人家的100億。
按理說,人擁有這樣的成就,應該傲慢,目空一切,藐視他們這些普通學生吧,但凌琳沒有,她依然低調,比任何人都努力,寫的論文連周副院長都親口表揚,學院里的教授們也對她贊譽有加,給她特權,默許她三天兩頭的曠課。
程夢瑤說她曾經很嫉妒凌琳,現在卻嫉妒不起來了,只有深深的佩服,因為凌琳和她們根本不在一個起/點上,她們望塵莫及。
畢業典禮前夕,他們班班長文昊原同學用班費租了一批學士服,給大家拍照用。即將各奔東西的同學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在校內拍照留戀。
那天的氣溫到了三十九度,大家頭頂酷暑,汗流浹背,卻依然笑容滿面的在寫有梁陽大學四個大字的校門前擺好姿勢,三個女生被男生們圍在最中間。咔擦一聲,每個年輕人的表情就此定格。
這是一張頗有紀念意義的照片,若干年后再看,里面有商界老板、有政界高官、有學術大佬,也有一個傳奇。
畢業典禮那天,郭雪芳身臨現場,看著校長把證書頒發給她的女兒,并幫她扶好流蘇,校長對她說了什么,兩人同時微笑。
郭雪芳不知怎么的,竟熱淚盈眶,她轉頭對身邊的少年說,“我從來沒想到,凌琳能夠這么優秀,她是我的女兒,只是我的女兒,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郭雪芳情緒太激動,口不擇言,她隱射的是她自己的丈夫。
而關仰天望著臺上耀眼的女孩,靜默不言。
凌琳在畢業典禮結束后下臺時,看見了劉策,對比三年前,他變化很大,黑瘦黑瘦的,背有些駝,他在法學院那一塊,一個人站在人群最后,低著頭,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也沒有其他同學理會他。
凌琳沒有刻意打聽過他的去向,名聲掃地,想必也不會留校讀研,大概和前世一樣去廣州做律師吧。
畢業典禮當天晚上,是臨別前的聚會,因為今天之后,每個人都要奔赴不同的地方,經歷不同的人生。
計算機4班的“散伙飯”定在校外一家土菜館。
男生們事先買了啤酒,成箱的扛過來。全班二十七個人,正好坐滿三個圓桌。大學生的聚會和高中時的聚會截然不同,一開始男生們就開始拼酒。
幾個酒量不行的男同學很快就喝高了,壯酒膽,趁著最后時刻,吐露出一些以前不敢說的話,比如曾經暗戀過誰誰,背后說過誰誰的壞話,看誰誰不順眼。
凌琳與男同學們都是君子之交,沒有深入了解過,不知道背后有這么多有趣的事情,她饒有興趣的聽他們胡侃。
沒想到話題忽然轉到她身上,“凌琳,你真是好神秘,要不是看過你報紙上的照片,我們都記不得你長什么樣子。”
那個男生端著酒杯走過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凌琳的臉,笑著說,“為近在眼前的才女,我敬你一杯,你隨意。”
他一口喝完酒,本不指望凌琳回應他,卻驚訝的看著她也喝完了杯中酒,動作十分豪爽大方,比起一些扭扭捏捏的女孩,更容易引起眾人的好感。
于是,男同學們一個一個都過來給凌琳敬酒,凌琳總共喝了二十五杯啤酒,饒是她酒量不錯,腦子也有點犯暈,她還算好的,朱藝雯和程夢瑤早就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
聚會的尾聲,包廂里同學們東倒西歪的,有人情緒挺激動,還哭了起來,班長文昊原給朱藝雯和程夢瑤的男朋友分別打電話叫他們來接人,
“凌琳,要不我送你回去?”文昊原說。
凌琳笑笑,“不用不用,我很清醒,我打車回家。”
大家你攙著我,我攙著你走出土菜館。
夏夜里的涼風一吹暑氣散去,本該是舒服的,凌琳卻一陣哆嗦,因為她忽然看見關仰天站在不遠的地方,一棵茂盛的梧桐樹下,只有他一個人,沒有車,沒有易叔,也沒有許司機。
“凌琳,上車了,”文昊原替凌琳攔好車,在那兒叫她。
凌琳望著關仰天,沒有說話。
文昊原意識到了什么,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一個修長的身影,他整個人都隱藏在夜幕中,文昊原看不清模樣。
文昊原的酒氣一下子就散開了。
他疑惑這個人是誰,為什么他看見凌琳臉上陡然變色。
不過很快,凌琳就再次帶上笑容,對他和其他同學說,“有人來接我了,我先走了,祝大家都有錦繡前程,再見,再見。”
在眾人驚愣的目光中,凌琳朝他們鞠了一躬,她感謝這些人賦予她一段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大學時光。
然后她向關仰天走去,同學們就這么看著她與一個陌生人越走越遠。直到幾年以后,他們才知道這個人是誰。
凌琳和關仰天并排,走了很長一段路,兩人都沒有說話,他們已經冷戰一個月了,不同電話,不見面,誰也沒有主動找誰。
此時是凌晨兩點鐘,路上很寂靜,只聽得見小攤販們收拾東西的聲音,和一些酒鬼的亂叫聲。
凌琳呆呆的盯著關仰天斜長的影子看,腦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該和關仰天說什么,兩人間的安靜很難捱。
關仰天忽然停下來,靜靜的看著她,
“你是不是討厭我?”
“怎么會,我怎么會討厭你,”凌琳苦笑,“我不可能討厭你。”
她發現自己在面對關仰天這張臉時,根本無法狠下心,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一直是個早熟而孤獨的孩子,渾身充滿著尖刺與冷漠,過度早慧,周圍又沒有人可以理解他,相信他,所以他才會模糊了他對她的感情。
“那天是我失言了,”關仰天主動道歉,聲音里帶著一絲凌琳沒有察覺到的疲倦,“對不起,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對,這才是好孩子,”凌琳松了一口氣,“沒關系,那天你說的話,我當做沒有聽見,下不為例。”
聽見“孩子”二字,關仰天捏緊了拳頭,強迫自己忍耐。
“這條路怎么這么長,許司機把車停在哪里?”凌琳打了個飽嗝,滿嘴酒氣,啤酒的后勁上來,她有些犯困了。
她聽見關仰天說,“就在前面不遠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吃飯?”
“我看到了。”
“畢業典禮的時候你在?”
“嗯,一直等到現在。”
有幾個男人為會女人從白天等到黑夜?
可惜凌琳那時的神智有些渙散,否則她不會聽不出少年話語里的深意。有些錯,源自縱容,有些感情同樣如此。
凌琳坐上車時,基本上已經睡著了,模模糊糊中,她感覺到一只手強勢的攬住她的腰,她不自在的動了一下,可抵在她腰側的手臂卻很結實,遠遠不是她所能抵擋的,散發著灼熱的力量。
凌琳沒想到她會因為喝酒吹冷風而生病。
是的,她發燒了。
第二天上午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郭雪芳就感覺到不對,一摸她的額頭,滾燙的溫度,嚇了她一跳。
郭家有個傳統,是凌琳外公郭赤兵規定的,發燒感冒這類病,能抗就自己抗,最好不送醫院,因此凌琳和郭如瑩從小到大很少生病,偶爾就是一個小感冒,像這樣的高燒很少見。
郭雪芳很擔心,凌琳卻對她說,
“別去醫院了,多蓋一床被子捂一晚上就好。”
凌琳自己也無奈,好不容易無事一身輕,怎么就病了呢。大概先前太忙,壓力太大,神經繃得緊,突然放松下來,反而對身體不好。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當天中午,凌琳外公打電話過來,叫郭雪芳母女晚上去他家吃飯。
凌琳這樣子當然去不了,郭雪芳在電話里跟郭赤兵說,
“凌琳發高燒,等燒退了我們再去。”
凌琳現在在她外公心里的地位早已不同前世,她的所作所為是給郭家光宗耀祖啊。郭赤兵一聽凌琳病了,趕緊讓郭云志一家去看望她。
當天下午,關仰天來找凌琳。
從郭雪芳口中得知凌琳生病,關仰天有一瞬間的茫然,是因為他昨晚讓她走的那一段路而受涼的嗎?
“我能去看看她嗎?”
郭雪芳本想拒絕,再看到少年眼中不亞于她的擔心后,又改口說,“你去陪陪她也好。”
凌琳的臥室在二樓,走廊盡頭的一間,是原房主主人女兒的房間,粉紅色的墻面,粉紅色的吊燈,白色的歐式家具,很童真。
關仰天第一次來的時候,還嘲笑過房間的布置。
可他現在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凌琳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個小腦袋,滿臉潮紅,頭發一縷一縷被汗水沾在臉頰上,很狼狽。
凌琳聽見動靜,睜開眼睛,看見關仰天,第一句話卻是,
“快出去,別被我傳染了。”
這一刻,少年心里有種酸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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