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奶娘又來告訴：“五少爺送姚太醫出去了。”

　　鄭晴川連忙往外院走去。

　　她在外院遇上從大門口返身回來的蘇牧。鄭晴川開門見山：“情況怎么樣？”

　　蘇牧還算鎮定，但是沒有笑容：“去書房里說。”

　　他們進了外院書房，沒有閑雜人。

　　蘇牧道：“等堂伯父醒來后，才能判定。剛才喂了安神湯，可能會睡到明天早上。我讓杜師父帶幾個小廝幫忙守在東跨院里，院門口安排了四個婆子守門。”

　　蘇牧看上去沒有疲倦，但是眼神深沉。

　　鄭晴川很現實地問：“要繼續瞞著祖母嗎？”

　　蘇牧點一下頭。

　　蘇老夫人暫時還不知道。現在最難過的人恐怕是佟氏。

　　鄭晴川問：“要不要派人去陪著堂伯母？”

　　蘇牧伸手撫一下她的烏發：“已經安排了。”

　　鄭晴川：“洪家和蘇靚呢？”

　　蘇牧：“剛才送信去了。”

　　在意料之中，蘇靚來得很快！還有洪家的三老爺、四老爺、洪家二少爺洪崢長和洪崢長的妻子付氏。

　　“為什么會這樣？”

　　蘇靚悲痛欲絕地問出這么一句，等不及聽回答，就跑去了東跨院，去見佟氏了。

　　因為怕驚擾了蘇老夫人，所以蘇牧把其余的客人們留在了外院。

　　蘇牧客觀簡潔地描述了事情的經過。

　　聽了之后，洪家四老爺道：“聽太醫的吧！”

　　在疾病面前，再多的話也顯得蒼白無力。

　　洪家三老爺補充道：“等會兒我們再下幾個帖子，明天多請幾個太醫來看看。”

　　男子們聚在書房里，鄭晴川陪著二表嫂付氏在隔壁的小花廳里喝茶。

　　二表嫂道：“大嫂去了這么久，還沒回來。七七，要不……你陪我去看看吧！”

　　鄭晴川猶豫了一下，搖搖頭，理由是：“大表嫂和堂伯母可能要說一會兒私房話。”

　　二表嫂摸著茶杯，妥協道：“也是。”

　　兩人心思各異，這個話題很沉悶，但除了這個話題，她們不好說別的，畢竟這個是當務之急。

　　到了黃昏的時候，云嬤嬤才扶著蘇靚回來。

　　蘇靚的眼睛很紅，但像是再也流不出淚了，頹唐地道：“請堂哥多照顧我的爹娘。”

　　蘇牧回答：“一定！”

　　二表嫂付氏插話：“請太醫和用藥的事，洪家會幫忙。大嫂，你放心。”語氣關心。

　　蘇靚白了付氏一眼，抿緊了嘴唇，默默地握緊了拳頭。蘇靚心想：你們想看我的笑話？咱們走著瞧！

　　蘇靚和付氏這對妯娌在私下里是有爭斗的，表面上卻十分和睦，面具戴得太好了，外人一般不知道她們之間的勾心斗角。

　　送走了客人，蘇牧和鄭晴川去給蘇老夫人請了晚安，然后就回了西跨院。

　　晚飯后，當鄭晴川沐浴的時候，池月擔心地問：“萬一大夫人把消息泄露給了老夫人，怎么辦？”

　　在蘇家的丫鬟們眼里，蘇家大伯母一向是喜歡搗亂的那個人。

　　鄭晴川認真地想了想，道：“除非她是個笨蛋！她故意想把祖母氣得生病。”

　　蘇家大伯母一家子之所以能住在這個家里，完全是因為蘇老夫人健在。他們像纏樹的藤蔓，蘇老夫人是他們一家人依賴的樹。如果樹倒了，蘇家大伯母那一家子恐怕就在京城住不下去了。比起幸災樂禍和看笑話，總算還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她忌憚。

　　鄭晴川擔心的卻是：佟氏無意中露餡的可能性更大！

　　現在佟氏和蘇棟一起稱病，如果佟氏久不露面，蘇老夫人勢必會主動去探望佟氏。

　　鄭晴川從浴桶里出來，穿上寢衣，回了東次間。

　　奶娘道：“五少爺還在小書房里。”

　　鄭晴川預感到蘇牧會在小書房待到很晚，她覺得今天很累，沒有等他，先上床睡了。

　　半夜的時候，一聲像狼一樣的嚎叫，把鄭晴川嚇醒了來，她忽然睜大眼睛。

　　嚎叫聲一聲接著一聲，在夜里讓人汗毛直豎。

　　旁邊的蘇牧先坐了起來，飛快地掀被下地，又彎腰幫鄭晴川把被子蓋好，道：“我去看看。”

　　蘇牧的腳步邁得很快，鄭晴川連忙也穿上外裳，下了床。

　　奶娘和池月也醒了，在堂屋里多點了幾盞燈，池月嚇得打哆嗦。

　　奶娘臉色發白，道：“五少夫人，這聲，聽著像是東跨院里的那位老爺。”

　　看來，是真瘋了。

　　蘇家的人大概都被吵醒了，鄭晴川聽到多次的開門聲，腳步聲和議論聲在這夜深的時候格外清晰。

　　環境不安定，心情也不安寧，她們一直清醒著等到天亮。然后，云嬤嬤跑來送第一手消息：“老夫人也知道了！正哭得傷心！至于東跨院里的那位老爺，怕他再撞墻，只能用繩子把他綁了起來。”

　　池月多嘴地問：“已經這樣了，官做不成了，是不是要回蘇州老家去？”

　　如果繼續留在這里，每天半夜這樣喊叫，大家豈不天天受驚嚇？

　　云嬤嬤表情灰敗，看向池月，不抱希望地嘆嘆氣。

　　奶娘沉默不語，也眼神黯淡。

　　老家還有年老體衰的長輩，還有那么多引以為傲的親戚，如果蘇棟這樣子回去了，長輩可能會受不住，再者，京城里有這么多太醫

　　，京城里有這么多太醫幫忙治病，蘇州沒有這項便利，為了這個，蘇靚肯定會拼命把父母留在京城里。

　　壞消息在早晨就送去了洪家。

　　可是，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蘇靚竟然不同意把蘇棟留在京城里，要求在走漏風聲之前，盡快把父母送回老家去。在老家，蘇棟還有兩個親生兒子，都已經成家。

　　姚太醫今天要在宮里當值，分身乏術，李太醫和另外一個姓韓的太醫來了蘇家，被蘇牧帶去了東跨院。

　　鄭晴川餓著肚子，無力地看著面前這個正一臉緊張和惶恐的蘇靚。

　　蘇靚剛才已經和佟氏見過面了，知道了情況，昨天恐怕是存著一點僥幸，今天發現情況如此糟糕，已經亂了陣腳。她先想到的是自己，自私了一點，考慮了自己在京城貴婦圈的處境。

　　有一個發瘋的父親，別人會說：“洪家大少夫人的父親是個瘋子！”然后，別人可能會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她全家，連帶著看她也覺得不正常！她的兒子也要受連累。

　　蘇靚用雙手蓋住臉，遮住兩眼，此時覺得很痛苦，很痛苦！

　　在昨天之前，她還在拼命幫她父親謀官，如今一切付諸東流。

　　鄭晴川心想：事已至此了，照顧好病人才是重要的。

　　她沒再陪蘇靚，吩咐幾個丫鬟在小花廳里繼續陪著，她去了蘇牧的外院書房，簡單地解決了早餐，食不知味，但至少不再餓肚子，有了力氣處理別的事情。

　　先找來云嬤嬤和幾個管事娘子，讓她們舉薦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因為丫鬟們在東跨院里肯定鎮不住，只有被打的份。

　　管事娘子領著六個粗壯的婆子來給鄭晴川過目。鄭晴川親自看了，問道：“給你們三倍的工錢，讓你們在東跨院里當差，愿意嗎？”

　　婆子們面面相覷，結果有四個回答“愿意”，兩個扭扭捏捏，但又不敢當面拒絕，反正意思就是不愿意。

　　民間有一種沒有根據的傳聞：和瘋子住一起，會被傳染，也會瘋。

　　鄭晴川一句也沒有勸說，直接吩咐那兩個不愿意的婆子回去，讓管事娘子再舉薦幾個人。

　　在三倍工錢的誘惑下，總算湊齊了八個婆子。

　　鄭晴川再吩咐第二件事：“你們分成兩隊，一隊專門負責白天，一隊專門負責晚上。”

　　婆子們很堅定地點頭答應。

　　吩咐了這個，她再吩咐專門送飯的丫鬟，再是守門的婆子。正院是蘇老夫人住，正院通向外院的角門，正院通向西跨院的角門，正院通向東跨院的角門，一共三個門，都很重要，每個角門都分派兩個婆子在白天守著，到了晚上，就直接鎖門。

　　家里的仆人數量不是無限的，婆子們都忙得團團轉了，她們原來的差事就落到了丫鬟們的頭上，丫鬟們也別想清閑了。于是，家里有了抱怨聲。

　　鄭晴川又吩咐云嬤嬤：“給家里每個人一年再加四套現成的衣裳鞋襪！如果有人生病，不管是誰，一定要第一時間幫忙請好大夫來！每頓飯要有兩個葷菜，不準克扣，如果大廚房給的菜分量不夠，就嚴懲大廚房！再一個，每個月的月末我親自發一次賞錢，賞錢的數量是工錢的一倍。月中發工錢，月末發賞錢！如果事情做得不好，那就直接換人來做！田莊上能干活、愿意干活的人肯定很多！”

　　這一次，鄭晴川可謂是雷厲風行。蘇家不少的丫鬟都被震懾住了，抱怨聲幾乎銷聲匿跡。

　　同時，許多人開始在心里打小算盤，噼啪噼啪響，想著，自己的工錢再加賞錢，一個月能有多少錢，最樂開花的是派去東跨院的那八個婆子，一個個親自向云嬤嬤詢問，她們拿三倍的工錢，賞錢是不是也是三倍的工錢，是不是加起來就是六倍？

　　云嬤嬤給了肯定的答復，然后那八個婆子就像搶到了鐵飯碗一樣，死心塌地地抱住這個飯碗了，生怕別人來搶。

　　蘇牧聽了這個消息后，夸了鄭晴川。“阿七，把家管得很好！”

　　鄭晴川高興的結果就是抱他一下。

　　抱完之后，她看見他有兩個熊貓眼，終于他也是滿臉疲倦，哎，這世上沒有鐵打的人！

　　先強行拉扯蘇牧的后背衣裳，把他扯矮一點，然后按住蘇牧的肩膀，讓他坐下來吃飯，鄭晴川像個霸道的管家婆，霸氣地道：“把祖母放心地交給我！還有，你管好別人，我照顧你！你要聽話！好好吃飯！瘦一兩都不行！否則，我晚上會打臀部的！”

　　蘇牧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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