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今夜無風。
但好像在曠野之中自有另外的一陣作祟陰風,就這么流竄在草木之間。
其中還夾雜有一股格外奇怪的惡臭。
以至于這明月高懸,只有星光微暗的清朗月夜,都仿佛籠罩在了一片晦暗的薄霧之中。
散發出這種氣味的是一座棺材,但這顯然不是一座尋常棺材,起碼扛著棺材的人不尋常——
那是一個個宛如行尸走肉的活死人。
若非曠野之中極少有人經過,早該有人看到此等光怪陸離的景象驚呼出聲了,更不必說,在那些活死人與棺材,以及周圍策馬而行的幾人走過的小路上,隱約浮現出了一縷縷幽綠色的鬼火。
只不過今日,這一派惡鬼出行,閑人退避的陣仗,遇到了攔路人。
棺材旁縱馬跟隨的幾人眼力都算不上太差,自然看到了前方逆光中的陰影。
那是一輛馬車。
而這輛馬車,不偏不倚地堵在了道路中央,正好擋住了這棺材的去路。
在馬車之外并沒有車夫,車中卻顯然有人。
從車中飄散出的一縷淺淡青煙,在月色中幽微浮動,散發著一縷沉靜的清香。
龍涉虛縱馬向前,正想上前看個究竟,他所騎的良駒前蹄的地面上卻掠過了一道疾風。
一枚棋子從車中發出打在了地上,正嵌在前方不過半寸的地方,赫然是個警告他不得往前一步的信號。
“何人在此攔路?”他揚聲喝問道。
身為九幽神君的弟子,他的武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前方的車架中呼吸幾不可聞,非要說的話,只有一道間或不大順暢的呼吸能為人所感知到,其他時候則更像是一輛寂靜無人的廢棄車架。
可在他勒馬止步之時,卻聽到了兩道交錯響起的落子對弈之聲,棋子落在棋盤上的動靜清晰可聞,分明便是有兩個人!
然而他分毫也察覺不到第二人的呼吸,這難免讓他生出了幾分路遇強敵的直覺。
“攔人的路叫攔路,攔喪家之犬和活死人的路,又有何妨?”車中之人開口回道。
這是個女子的聲音。
她這一開口,龍涉虛留意到的不是她聲線慵懶微沉,而是她話音中氣息圓潤通達,是個不折不扣的內家高手。
“放肆!”龍涉虛還沒應答,九幽神君的大弟子狐震碑搶先一步喝道。
在對方說出喪家之犬四字的時候,他這個做弟子的怎么會沒察覺到,四周糾纏的陰冷之氣越發濃重了起來,分明就是個棺中之人不大高興的信號。
非要說九幽神君輸得如同喪家之犬的時候,那便只有輸給諸葛神侯的那一場。
他的兩個弟子還在數年后因十三兇徒一案,死在了四大名捕手中。
有這兩重仇怨在,九幽神君對這四個字恨之入骨,實在不難理解。
他這個當人弟子的自然要有所體察。
偏偏這位攔路之人,好像本就是來捅刀子的,絲毫也沒在意周圍的異狀,繼續說道,“何為放肆,說說真話而已,難道賣相不佳的喪家之犬用棺材包裝一番就能見人了不成?”
“閣下到底是何人?”狐震碑本能地從袖中抽出了兵刃,斂眉沉聲問道。
對面卻仿佛并未察覺到從那棺材中,以及這位為人前驅的九幽門徒身上積蓄的殺意。
她自顧自以異常悠閑的聲調答道,“我是何人?不過是個勸九幽老賊趁早打道回府,免得出門在外丟人現眼的人罷了。非要說的話,我對諸位的人頭也還算有點興致。”
馬車的車簾在此時被人挑開,露出了車架中兩人的真面目。
但出聲之人和挑開車簾的卻不是同一人,相同的只是二人的手中都捏著一枚棋子,執白子之人掀開車簾的動作仿佛不過是為了透透風而已,而非是為了向九幽神君一行人發難,以這二人所為——
面前的棋盤看起來都要比這一行人重要得多。
狐震碑難得感覺到了一陣憋悶。
一聲棋子落定之聲更在此時傳來,仿佛是重重地砸在了他身后的棺材上。
“我說錯了,”方才出聲之人又說道,“既然是棺材里的玩意,也談不上丟人現眼,畢竟也不是見人的,而是來見鬼的。”
坐在她身邊的青年輕笑了聲。
他本低垂著頭,懷中抱著一件青衫外披,這一笑中的抬眸,令人足以看清這張清俊無匹的面容,更能看清的是他看似溫和的神情中蘊藏著一種驚人的氣勢。
但他坐的并不是首位。
坐在首座上的白衣劍客一手執黑子,一手握著一把琉璃長劍。
在車簾掀開后斜照進來的月光中,照雪白衣讓她眉目間的神光自有一派令人心神驚動的姝絕。
這兩人誰為主,誰為次,無論是座次還是氣場都并無爭議。
而當這兩張在冷月流照中更顯得神姿非凡的面容,在相互映襯之中,更添了一份不似人間能見的風華。
以至于狐震碑的第一反應赫然是,這兩人倒是確實有這個資本說出九幽神君賣相不佳的論斷。
不對!
他陡然反應過來了這兩人的身份。
他們的特征實在是過于鮮明了!
“狄飛驚?”狐震碑皺起了眉頭,面露驚疑。
他自負自己乃是九幽神君座下大弟子,一向不怎么看得起尋常江湖人士,但狄飛驚的形貌特征如此鮮明,他又怎么可能認不得這位低首神龍的模樣,更不必說他身邊的這位白衣劍君。
何況,細算起來,六分半堂在京中還算是太師這邊的勢力,他們兩方該是自己人才對。
“狄大堂主不該來此。”
更不該在這里半道攔截。
“該與不該不是他說了算的,自然也不是你們說了算。”
霍綾打量了一番這棺材和周圍的五位九幽門徒,以及那四個抬棺之人,眼波流轉間閃過了一絲并不怎么將這些人看在眼里的淡漠,“是我說了算。”
“沒聽到我方才說的話嗎?我對幾位的人頭有些興趣。”
她眉峰微挑,便顯露出一派不大好惹的鋒銳之氣來。
狐震碑聽明白了。
“閣下是來找茬的。”
霍綾將手中的黑子按在了棋盤上,在對面的怒意勃發中,依然以不疾不徐的口吻回道,“這倒算不上找茬,找茬大多沒個正經理由,我卻不同。”
“你們若需要我給出個發難的理由也不難。幾年前我打嶺南路過,聽說過你們的事情,幾位為圖謀風魔嶺押不盧之毒做出了不少滅絕人性之事,如今來替他們討還一個公道而已。”
這理由其實是狄飛驚與她說的。
這位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倒是沒將九幽神君一行當做是自己人。
在狄飛驚看來,一個潛藏十余年,在諸葛神侯的威名之下不敢現身的九幽神君,不如一死來成全劍君的威名。
他一向很明白權衡利弊,更有一股狠勁。
他也清楚得很,這迂回之策一旦定下,九幽神君勢必喪命在霍綾手中!
可一個活著的九幽神君,本就不能為六分半堂所用,又如何比得上一個死了的戰利品。
所以當霍綾在聽他說完后問他——
將人制成活尸,草菅人命的九幽神君該不該死?
與九幽神君堪稱一脈相承,同樣對人命異常漠視,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無辜之人鮮血的九幽門徒該不該死?
他也順理成章地給出了個肯定的答復。
這才有了今夜的半道阻截。
霍綾清冷凜冽的目光,讓狐震碑本能地覺得恐懼。
他只能當機立斷將質問轉向了另外一人,“狄大堂主,看來你是非要放任你身邊的這位姑娘,來上一出同室操戈了?”
被點名質問,絲毫也沒讓這焚香對弈的折頸青年的臉上,呈現出分毫的神情驚動之色。
他既然敢以爭奪國師名號為除惡正統的理由,勸說霍綾加入此局,更是先對著名義上的自己人開刀,讓霍綾相信他所言非虛,便已經做好了被人以言語相問的準備。
“你說錯了,如今青天明月,并非同室。”
“好,那便只能領教閣下的高招了!”
狄飛驚的話無疑是要撕破臉了。
對方毫無顧忌地坦言找茬,他們便知道此事不能善罷甘休。
但如今他們有九幽神君在身后作為倚仗,縱然那個劍客不知底細,卻想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與他們這一師五徒的陣容抗衡。
更不必說她身邊還帶著個京城里都知道并不會武功的狄飛驚,等同于帶了個拖油瓶。
在他話音剛落之時,他便與龍涉虛兩人默契地從馬上踏空而起,直撲馬車而來。
龍涉虛學了一身煉體的功夫,縱然是放在京城里也是首屈一指的鐵骨銅筋之力。
而狐震碑這個九幽大弟子,不僅得到了他賜予的陰陽三才奪中的一支,更是學到了一手指天劃地的招式。
在這兩人氣勢洶洶的來襲中,狄飛驚并沒有動,只冷眼朝著對方看去。
他懷抱著霍綾的那件外披,便是作壁上觀之意,免得她的青衣濺上了鮮血。
所以拔劍出鞘的只有霍綾的搖光劍。
事實上這也才是狄飛驚第一次見到她真正意義上的出手。
先前在湖北的屋頂上,她闖入屋中殺人的速度太快,就連他所見的剪影都是塵埃落定之時的驚鴻一瞥。
在汴京的街頭上她與八大刀王、鐵樹開花,以及方應看的交手,更像是對她而言出手極輕的點撥警告而已。
此刻搖光劍在手,她才當真是人如利劍,劍如流光,朝著對手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白衣執劍的女子上一刻還在狄飛驚的身側,下一刻手中寒劍已然貫穿了龍涉虛的身體。
那絕非是尋常武器尋常招式所能做到的一擊,卻在這樣一把看起來琉璃易碎的冰透長劍上做到了。
在劍光將龍涉虛的身體洞穿的瞬間,仿佛是遲來一步的劍氣從這把削鐵如泥的劍刃上爆發開來,將他的金鐘罩給徹底撕裂了開來。
這一照面間就飛濺起的血光本沒什么美感可言,卻或許是因為執劍之人的招式太過縹緲,竟然有種仙骨凌塵之感。
而狐震碑甚至來不及惋惜他這師弟之死,這迸濺開的血色也還尚未消退,一抹清光已經穿過血霧,抵達了他的面前。
他本能地舉起了陰陽三才奪。
這個本能的應對稱不上粗劣。
他用這把兵器不知道勾裂了多少人的四肢,奪走了多少人的兵刃,所謂的本能應對也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殺出來的經驗了。
這一挑一鉤的動作,隨著這把極為特殊并身有倒刺的兵刃發動,倘若他估算的劍勢不錯,他應當有這個機會將對手的劍招路數打亂,從而奪兵反制。
然而那連鐵樹開花聯手,四位刀王齊出都不可能擋住的劍勢,他光憑著武器的特殊又哪有這個可能做到攔截。
一點劍光從劍鋒上發作,仿佛只比陰陽三才奪撞上搖光劍快了一步抵達了他的眉心。
但這一步已然是他所不可逾越的天塹了。
狐震碑的前額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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