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加更)
霍綾的眼波沉郁,停駐在她發上的銀輝似乎讓眼眸中的黑沉之色更重了幾分。
這黑白二色的分明,讓唐晚詞無端有種自己說的話,好像造成了什么她都未曾想到的結果的錯覺。
等到狄飛驚安排妥當重新返回車中的時候,自然不可能忽略掉此地有些奇異的氣氛。
“你們方才說了什么?”他狀似無意地開口問道。
霍綾的臉上沒有半分情緒波動地回道,“在說這世道女子的艱難。”
唐晚詞暗中松了一口氣。
她并沒有說出真正的情況。
而這一個回答并沒有讓狄飛驚覺得太過意外。
九幽神君的惡名,在江湖上早有傳聞,更能稱得上是論罪得有理有據,霍綾也親自見到了他和門下驅策活尸的行徑。
但劉獨峰不一樣。
雖然大多數人難免要說他兩句脾氣古怪,鐵面無私,卻也知道他確實做了不少應該做的事,要稱為“該殺”可能并沒那么準確。
所以她自然要問一問毀諾城被攻破之事的當事人。
而唐晚詞對劉獨峰若說全無怨懟,這絕無可能。
顯然,她給了霍綾一個推波助瀾的答案。
霍綾的側臉貼著她懷中抱著的劍柄,像是還在思考著唐晚詞方才跟她說的話,這擁雪而眠一般的模樣,讓她更有種形神虛渺之感。
狄飛驚有一瞬間覺得她像是要如她的劍光一般消失無蹤,又忽然感覺到,在她神思轉圜后,將眸光定定地落到他的身上的時候,在倏忽間重回了人間。
“她說年幼些的孩子要當心這世道上還能稱為行當的賣解之人,要擔心有些特殊癖好的達官貴人,年長些的要擔心的便更多了。”
劉獨峰雖然在攻破毀諾城之時明令禁止了黃金麟麾下士兵對城中女子伸出魔爪,若有違背的他便親自出手將人送去法辦。
可這些可憐人流落到了江湖上,又真能有幾個僥幸得到一個好結果呢。
狄飛驚聽到霍綾的這句話,難免想到了此事。
他也果然在霍綾的眼中看到了一種近乎坦然的殺意。
“她還說有些人為了營造自己不近女色的假象,將人滅了口,有些人為了一步登天娶了夫人,卻富貴伴身后對糟糠之妻施了毒手,還有些人……”
霍綾忽然止住了話茬。
唐晚詞極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正常一點——
她可沒說這些話,起碼前半句沒說過!
這怎么還帶瞎編出這么多話來的!
她越發覺得這位白衣劍君投身六分半堂或許有些隱情,在她和雷卷相對一視的眼神交換中更是確定了這一點。
她這話乍聽起來合情合理,從唐晚詞的角度確實會說出這些控訴之言,但霍綾此言總讓唐晚詞覺得好像還暗藏著另外一重意思。
她提到賣解之人姑且不論,有特殊癖好的達官貴人是誰不好說,但六分半堂就有一個有此種心思的,便是那位雷滾雷堂主。
毀諾城中曾有收容過從京城里逃出來的人,從雷滾手中僥幸逃脫讓她幾乎去掉了半條命。
可偏偏因為雷滾姓雷,又在六分半堂中頗得重用,自己的武力值也不低,完全沒有報仇的可能。
狄飛驚忽然聽到霍綾低聲問道,“確實該死是不是?”
從狄飛驚所理解的角度,自然是她從唐晚詞的口中得知了毀諾城破后,這些本就過得是世道艱難苦日子的女子即將面臨的慘劇。
又怎么會想到,她在這句不含特殊人名的指示中,起碼暗藏了對三四個人的宣判。
在他篤定地回復了個“該”字后,果然在霍綾方才陰云驟起的面容上,浮現出了一縷晴光初霽的笑容,顯然是對他的回答有些滿意。
她身為女子,會對毀諾城的災劫感同身受并不為奇。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在她唇角的笑意漸漸消退的時候,狄飛驚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可惜他現在要做的事,是把劉獨峰和戚少商找出來。
他們確實不可能躲藏到太遠的地方,但這天下的小鎮何其多,他的消息要做到精準散布又不引起劉獨峰的懷疑,還需要講究著點。
他不可能在霍綾的眼皮子底下真的殺了什么人來滿足這個讓人恐慌的要求,也就更需要出手快而準。
這些按照他的指令行動的六分半堂麾下送到他面前的消息,他更是需要字字句句地斟酌其中是否還藏有什么別的信息,藏有那躲起來之人的線索。
而這個消息并沒有讓他等太久。
從此前劉獨峰抓了戚少商所在之處為中心向外擴去不過數十里的地方,在思恩縣旁邊有個南燕鎮。
這樣的小鎮本不該有什么特殊異動的。
但這一日,從這里傳來了消息,駐扎在附近的郗舜才郗將軍將手底下的無敵九衛士都派了出去。
“這還真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雷卷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狄飛驚制造恐慌的法子簡單,讓六分半堂在周邊的人,找來了幾句死尸,用與九幽神君門下相似的落鳳爪再往上面補一招,再制造些有人消失的假象。
這花招在京城里派不上用場,但架不住思恩縣實在是個太小的縣城,縣令更是從未見過如劉獨峰這般的大官。
他生怕周圍發生的命案可能會波及到這位貴人,萬一在他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情,他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連忙去找了附近他覺得最有可能能負擔起這個責任的郗舜才。
郗舜才當然也想討好劉獨峰,毫不猶豫地派出了自己的門下。
可他這一出昏招,無疑是將劉獨峰的行蹤暴露在了狄飛驚的面前。
這位在京城中都能混得如魚得水的狄大堂主,怎么會分辨不出郗舜才此舉潛藏的含義。
劉獨峰正在思恩縣里。
“現在趕去恐怕是來不及的。”狄飛驚一邊說一邊將地圖攤開在了桌面上,南燕鎮和思恩縣都被他做上了標記,“劉獨峰的反應不會慢,在看到郗舜才的手下后,他一定會盡快離開思恩縣。”
“但他也不會再往反方向走了,他還是要回京城。戚少商在他的手里無疑是個燙手山芋,越快將他交出去,還可能造成的傷亡就越小。”
他眉峰微蹙陷入思考的模樣實在漂亮,尤其漂亮的是他那雙每日精心護理的眼睛,在這轉瞬的沉思中忽然想通了其中關竅,便有種神采貫注的銳利。
“從思恩縣往京城走,明面上的路是三條。”
“一條是水路,從易水走西行繞山,而后上岸后從官驛大路返京,但劉獨峰一定不會選這條路,因為九幽神君精通水性,他的六個手下折損了四人,需要兩兩配合的武器也不齊全了,在岸上或許還有一搏之力,在水中卻沒有。”
他落筆篤定地劃掉了第一條路線。
“第二條是燕南走丹陽,而后走官道回京,這條路,劉獨峰也不會選,因為這是一條但凡是個人都會想到的路。”
比如說黃金麟就一定會讓人攔截在這條必經之路上,狄飛驚此前也讓自己手底下的人留意過這條路上的情況。
“第三條是走捷徑。”他的筆鋒停在了無趾山的位置,在山后便是鄴城,這是一條相對來說比較轉折的回京渠道,“但劉獨峰應該也不會考慮這條路。”
“這一帶有一片極其適合布陣的亂石峭壁,同樣是適合九幽神君發揮的地方,他甚至可以不必親自到,先在這條路上布下足夠的陣法,讓自己的徒弟盯著便是了。”
狄飛驚的目光停在了最后的一條路線上,但這甚至不能稱得上是一條路。
那是一條未曾開墾過的道路,沒有人跡也沒有路,但絕對是對劉獨峰來說押送戚少商最好的路徑。
“我們等在這里。”
他對雷損不會給出什么“可能”的猜測,對霍綾也同樣不會。
他只會將自己思慮周全的結果說出來。
雷卷也說不上來他此刻到底是應該為戚少商和劉獨峰感到擔憂——他們雖然遇上的不是九幽神君,卻實打實是個比九幽神君還要可怕的對手,還是應該慶幸——
起碼戚少商不會落在黃金麟和文張手里了。
霍綾似乎不像是他們一般對戚少商有所圖謀,甚至可能不完全是六分半堂的人。
但愿能有些轉折……
雷卷在心中暗藏了幾分希冀,跟上了狄飛驚和霍綾的腳步。
六分半堂的人送來了讓他們足夠在此路上用的干糧和營帳,自然也沒有漏下他們兩個。
霍綾甚至給兩人解開了穴道,但受制于人的雷卷清楚,自己顯然沒有逃離的機會。
只能想辦法在遇上劉獨峰的時候,看看能否與那位捕神聯手。
但這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感覺,對他這個親手打拼下基業的人來說,并不是什么舒坦的體驗。
不過看起來那位狄大堂主要比他們還要緊張得多。
春夜寒風之中,一點星火籠在遮掩光亮的燈罩之中,在久無人跡的崖上明滅不定,也將燈火邊四人的面容模糊地映照出來。
狄飛驚敏銳地注意到霍綾的目光,比之往日更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而這目光中還似乎潛藏著幾分與往日有別的打量。
這讓他忽然坐立難安了起來。
然而他剛想開口問詢,卻見霍綾的目光促爾轉向了一個方向,更是按著劍柄站了起來。
在她望向的方向,一道不太分明的火光從遠處山神廟的斷壁殘垣之間亮了起來。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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